窮奇的聲音不高，卻像一道凍結靈魂的寒流，瞬間刺穿競技場嘈雜的背景音。

“你。”

“新生。”

“下去。演示一下，何為……反噬。”

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猙獸的低吼，看臺上壓抑的呼吸，甚至那穹頂滴落凝結的幽光，仿佛都在這一刻凝固。無數道目光——麻木的、空洞的、偶爾夾雜著一絲極淡憐憫或純粹看戲的——齊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

懷中的《山海輪回簿》猛地一燙，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狠狠摁在胸口皮肉上！

我幾乎是本能地想要后退，但石座冰冷堅硬，退無可退。高臺上，窮奇那雙邪戾的眼睛鎖定著我，里面翻涌著毫不掩飾的惡意和一種……貓捉老鼠般的戲謔。它認識我。它絕對認識“我”！不是這個輪回的我，而是那個輪回簿上記錄了九萬次死亡的我！

拒絕？反抗？

念頭剛起，一股無形的、龐大到令人絕望的威壓轟然降臨，如同整個暗沉的天穹砸落在我肩頭！骨骼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空氣被狠狠擠出肺葉，我連一根手指都無法動彈，只能僵硬地坐在那里，感受著那冰冷的目光將我從里到外徹底剝開。

“咚！”

下方沙場，那扇巨大的獸骨黑鐵柵欄門，發出沉悶的撞擊聲，緩緩開啟了一道僅容一人通過的縫隙。門內陰影蠕動，傳來四頭猙獸被饑餓和恐懼逼到極致的、更加焦躁暴戾的低吼和爪牙摩擦聲。

那不是一個邀請，那是一張通往碎尸萬段臺的口。

窮奇沒有再說話，只是看著。它的沉默比任何催促都更令人窒息。

看臺上，死寂依舊。那些麻木的學生們，像是早已習慣了這樣的場景，甚至有人微微調整了坐姿，為了看得更清楚些。

九萬次死亡……

被撕碎、被吞噬、被碾軋、被焚毀……無數瀕死的碎片記憶在這一刻瘋狂翻涌，試圖沖破某種枷鎖，帶來具體的畫面和痛楚，卻又被一股更強大的力量模糊著，只留下最原始的、刻入靈魂深處的恐懼。

不能下去！

下去就是死！第十萬次死！

但不下去……現在就會死！而且，誰知道違背這“師長”的命令，在這歸墟學府，會引發何等恐怖的“計過”后果？那輪回簿上冰冷的“計過一回”，或許比單純的死亡更加可怕。

汗水從額角滑落，滴進眼睛里，一片酸澀的模糊。

就在這極致的僵持和恐懼中，懷中的《山海輪回簿》再次傳來異動。不再是灼燙，而是一股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清涼感，如同最細的冰線，倏地刺入我的腦海。

一個碎片，一個不同于死亡恐懼的碎片，猛地閃現！

不是畫面，不是聲音，是一種……感覺。一種在極致危險下，身體本能做出的、微乎其微的規避動作！針對猙獸撲擊的……規避！

這個碎片來得突兀，去得也快，幾乎像是錯覺。

但就是這一下，讓我幾乎凝固的血液重新開始流動。

我猛地吸進一口帶著濃重血腥和惡臭的空氣，撐著冰冷石座的手因為用力過度而在劇烈顫抖。我緩緩地，極其艱難地，站了起來。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走向看臺邊緣那通向沙場的石階。

窮奇發出了一聲極其輕微的、仿佛滿意的鼻音，那雙邪眼中的玩味更濃了。

石階粗糙，沾滿了暗褐色的污漬。越往下走，那股獸類的腥臊惡臭和濃郁的血腥氣就越發令人窒息。沙場地面上，那頭被窮奇無形之力擰成的猙獸肉球就在不遠處，暗紅色的血液正緩緩滲入干燥的沙土，形成一灘令人作嘔的深色印記。

另外四頭猙獸已經注意到了我的到來。

它們停止了不安的踱步和低吼，四雙赤紅如血、充滿了瘋狂與饑餓的眼睛，齊刷刷地盯住了我這個人形的不速之客。它們的五條尾巴如同鋼鞭般在身后焦躁地甩動，抽打在空氣里，發出啪啪的破空聲。角質化的獨角閃爍著危險的烏光。

喉嚨里發出威脅性的、如同巨石摩擦般的低沉嗚嚕聲。

我被逼到了沙場中央，身后是緊閉的獸骨大門，前方是四頭逐漸呈扇形散開，將我包圍的兇獸。

看臺上，一片死寂，只有窮奇那若有若無的、冰冷的威壓籠罩著一切。

一頭體型最為健碩的猙獸似乎按捺不住了，后肢猛地蹬地，赤紅色的身影如同一道爆裂的火焰，帶著腥風直撲而來！速度快得驚人！

死亡的氣息撲面而來！

幾乎就在它利爪揮出的瞬間，我腦海中那個清涼的碎片再次一閃！

沒有思考的時間！身體幾乎是憑借著那碎片帶來的、超越思考的本能，猛地向右側撲倒！動作狼狽不堪，甚至能感覺到猙獸帶著倒刺的舌尖擦過我的后頸皮膚，留下火辣辣的痛感！

“轟！”

猙獸撲空，沉重的身體砸在沙地上，濺起漫天沙塵。

另外三頭猙獸見狀，立刻發出了更加興奮和暴戾的吼叫，同時從三個方向撲了上來！

完了！

就在這絕望的剎那——

“嗷嗚——！”

一聲截然不同的、更加凄厲尖銳的慘嚎，從最先撲擊的那頭猙獸口中爆發出來！

它沒有繼續攻擊，反而像被什么極其恐怖的東西燙到一樣，瘋狂地在地上翻滾、抓撓，發出痛苦的哀鳴。它的前爪，剛才險些撕開我喉嚨的那只前爪，此刻正冒起縷縷黑煙，皮肉如同被強酸腐蝕，迅速變得焦黑、潰爛！

另外三頭撲到半空的猙獸硬生生止住了攻勢，驚疑不定地落在不遠處，看著同伴慘烈的模樣，赤紅的獸瞳中第一次出現了清晰的恐懼，它們伏低身體，不安地刨抓著地面，不敢再上前。

我癱倒在沙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心臟狂跳得幾乎要炸開，渾身都被冷汗浸透。后頸被擦傷的地方火辣辣地疼。

發生了什么？

我猛地看向自己的雙手，什么都沒有。

看臺上，響起了一聲輕咦。來自窮奇。

它那雙邪眼微微瞇起，目光不再是純粹的戲謔，而是多了一絲審視和……意外。它看了看地上痛苦翻滾、前爪幾乎爛穿的猙獸，又看了看我，嘴角那扭曲的笑容慢慢收斂了。

“有趣。”

它冰冷地吐出兩個字。

然后，它似乎失去了所有興趣，龐大的身軀在高臺上轉過身。

“今日，到此為止。”

聲音落下，那籠罩全場的恐怖威壓驟然消失。

沙場邊緣的骨鐵柵欄門緩緩升起。

看臺上的學生們開始沉默地、麻木地起身離去，仿佛剛才那驚心動魄的一切從未發生。

我掙扎著從沙地上爬起來，雙腿還在發軟。最后看了一眼那頭仍在哀嚎的猙獸，它的前爪已經爛得可見白骨。

我踉蹌著，以最快的速度沖出了那扇門，重新回到陰冷的通道內。

背靠著冰冷搏動的石壁，我劇烈地喘息，手指顫抖地摸向懷中。

《山海輪回簿》安靜地躺著，封面上的古字依舊冰冷。

剛才……是它？

那股清涼感，那個規避的碎片……

還有，猙獸那詭異的重傷……

我抬起手，看著自己沾滿沙塵和冷汗的、微微顫抖的手指。

剛才那一瞬間，碰到猙獸利爪的，似乎不只是我后頸的皮膚。

還有我懷中，這本……輪回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