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燈的火苗不安地跳躍著。

距離那恐怖的“查驗”過去，似乎并沒有多久。懷中的《山海輪回簿》貼著胸口，散發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涼意，是這死寂廂房里唯一能讓我保持清醒的錨點。

“鐺——”

又一聲鐘鳴，比之前更加清晰，仿佛就在頭頂炸開。燭龍睜眼閉眼間，學府內的時間被粗暴地推向下一個節點。

卯正三刻。

到了。

我深吸一口氣，那空氣帶著陳腐和鐵銹的味道，刺得肺葉發疼。拉開門，門外走廊空無一人，只有墻壁上不知名礦物發出的幽光，明明滅滅，延伸向未知的黑暗深處。

課程表上的地點——“猙獸競技場”。光聽名字，就絕非善地。

沿著走廊前行，腳下的“地面”那種溫涼而搏動的觸感愈發清晰。偶爾有“人”形生物從對面或身后走過，有的保持著大致的人形，有的則奇形怪狀，覆蓋著鱗甲、生著復眼、或拖著粘稠的觸須。它們大多沉默，眼神空洞麻木，與那位接引學長如出一轍，對我這個明顯是新來的面孔毫無興趣。

仿佛所有的好奇、恐懼、乃至生機，都早已在這無盡的輪回中被磨蝕殆盡了。

九萬次……

我攥緊了拳頭，指甲掐進掌心。

拐過一個彎，前方豁然開朗，并非看到天空，而是一個巨大無比的地下洞窟。穹頂高懸，倒垂著無數慘白色的鐘乳石，石尖凝聚著幽光，勉強照亮下方。

一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氣味撲面而來。是血腥、糞便、腐肉、以及無數種狂暴野獸體味混合在一起的，足以讓胃囊翻卷過來的惡臭。

這里就是猙獸競技場。

環形的、遍布深褐色干涸血跡的巨石看臺，層層向下，包圍著一片巨大的、坑洼不平的沙土地面。場地上散落著巨大的骨骸、斷裂的鎖鏈，以及一些無法辨認的、黏糊糊的殘渣。

看臺上已經稀稀拉拉坐了一些“學生”，大多面無表情，眼神呆滯地望著下方的沙場。

我找了一個偏僻的角落坐下，石頭座位冰冷刺骨。

“咚！”

一聲沉悶的巨響從場地另一端傳來，一扇巨大的、由粗壯獸骨和黑鐵鑄成的柵欄門被緩緩拉起。門后陰影蠕動，傳來壓抑著的、令人牙酸的低吼和爪牙摩擦巖石的刺啦聲。

一股更兇戾、更原始的氣息彌漫開來，看臺上那些麻木的學生們似乎也微微騷動了一下，身體下意識地繃緊。

來了。

我沒有像其他人一樣看向那扇升起的獸欄門，而是看向了對面高處的一個平臺。

那里，不知何時，多了一個身影。

它似虎而非虎，龐大得超乎想象，皮毛是那種浸透了罪惡的暗藍色，上面布滿了扭曲的、如同詛咒般的暗紋。一雙肉翅收攏在身后，翅尖的骨刺閃爍著寒芒。最令人心悸的是它的頭部，狀似猛虎，卻生著一張近乎人類的臉，但那臉上充斥著的，是純粹的、毫不掩飾的惡意與戲謔。

窮奇。

它甚至沒有看向下方獸欄中即將出場的“教具”，那雙蘊含著無盡邪戾的眼睛，正慢條斯理地掃視著看臺上的學生，如同審視著一盤盤開胃前的點心。

它的目光所及之處，所有學生都深深地低下頭去，連大氣都不敢喘。

它的目光，緩緩移過，最終，落在了我這個方向。

不，是精準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那一刻，我感覺像是被無數根冰冷的針釘在了石座上。懷中的《山海輪回簿》似乎微微燙了一下。

它那張詭異的人臉上，嘴角緩緩咧開，形成一個極度扭曲、充滿惡意的笑容。它似乎……認識我？或者說，認識我這個“新生”的標簽，以及標簽之下，那九萬次輪回沉淀下來的……某種東西？

它的目光并未停留太久，仿佛只是確認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哐當！”

獸欄門完全升起。

陰影中，五道赤紅色的身影如同燃燒的箭矢，猛地撲入沙場！

那是五頭猙獸！狀如赤豹，五尾一角，發出如同擊石般的尖銳吼聲，雙目赤紅，充滿了毀滅一切的瘋狂。它們一出現，就瘋狂地撲向場中那些散落的骨骸，利齒輕易將其咬碎，互相之間也開始撕咬、咆哮，狂暴的氣浪卷起沙塵。

窮奇的聲音響起了，并不洪亮，卻像冰冷的錐子，直接鉆入每一個人的耳膜深處，蓋過了場下猙獸的瘋狂咆哮。

“今日，講《馴化》。”

它的聲音里帶著一種慵懶的殘忍。

“馴之道，在于畏。”

“畏痛，畏死，畏……比死更甚之物。”

它輕輕抬起一只前爪，對著下方沙場隨意一指。

其中一頭正在瘋狂撕咬同伴的猙獸，動作猛地一僵！

下一秒，它那堅逾精鋼的皮毛血肉，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巨手狠狠攥住、扭曲，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骨骼碎裂聲！

“嗷——嗚！！！”

凄厲絕望的慘嚎響徹競技場。

那猙獸在空中被硬生生擰成了一個怪誕的、不可能存在的肉球，暗紅色的血液和內臟碎片從每一個縫隙中爆裂噴射而出！

然后，那只無形的手似乎松開了。

扭曲的肉球砸落在沙地上，發出一聲悶響，微微抽搐了兩下，便再無聲息。

剩余的四頭猙獸被這突如其來的恐怖死亡震懾住了，暫時停止了互相撕咬，伏低身體，發出恐懼的嗚咽，赤紅的眼睛驚疑不定地看向高處的窮奇。

看臺上一片死寂，落針可聞。只有粗重壓抑的呼吸聲起伏。

窮奇似乎很滿意這效果，它那扭曲的人臉上，笑容擴大了幾分，露出匕首般鋒利的牙齒。

“現在，講《反噬》。”

它的目光再次掃過看臺，這一次，帶著明顯的、不懷好意的挑選意味。

“理論需結合實踐。”

我的心臟猛地一縮，一種極其不祥的預感攫住了我。

它的目光，越過了那些深深低下的頭顱，再一次，精準地定格在我的身上。

“你。”

它的聲音帶著一絲玩味的冰冷。

“新生。”

“下去。演示一下，何為……反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