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末子初,雪色把天斗城的屋脊抹成一片銀灰。鎮(zhèn)國公府的馬車停在雪星親王府的偏門,簾子掀開,歐陽信披著一件火狐大氅,領口歪斜,露出鎖骨處尚未痊愈的淤青。他手里拎著一只朱漆酒壺,壺身用金線描著《將進酒》的狂草,壺嘴還冒著熱氣。
門口的侍衛(wèi)認得這位“逍遙世子”,不敢攔,只低聲提醒:“王爺在聽雨軒等您。”
聽雨軒臨湖,湖面浮著薄冰,一盞孤燈照出亭中雪星親王的側(cè)影。親王披玄狐大氅,執(zhí)白瓷杯,杯中是琥珀色的青梅酒,熱氣在冷夜里凝成白霧。
歐陽信踏入亭中,腳步虛浮,像是踩在云端。他抬手,把酒壺往案上一放,酒液濺出幾點火星——那是泣血焚天龍的龍焰在壺底游走。
“王爺,我偷了家里的好酒,來賠罪。”
少年笑得吊兒郎當,一雙眼睛卻清亮得嚇人。
雪星親王沒接話,只是抬手,在案上輕輕一敲。
咚——
亭外積雪簌簌而落,露出底下暗藏的隔音魂陣。
“現(xiàn)在可以說了。”
親王的聲音低而穩(wěn),帶著沙場老將獨有的沙啞。
歐陽信收了笑,指尖在酒壺上輕撫,壺身金線亮起微光。
“王爺要的,是北疆的兵符,還是星羅的情報?”
親王挑眉:“本王要的,是你。”
少年抬眸,左瞳豎紋一閃而逝。
“我值幾個錢?”
“一支影衛(wèi),三百死士,夠不夠?”
雪星親王從袖中摸出一物——
玄鐵令牌,巴掌大,正面刻著“星影”二字,背面是一只展翅夜隼。
令牌一出,亭中溫度驟降,湖面薄冰發(fā)出“咔嚓”細響。
“持此令,可調(diào)我私衛(wèi)‘星影’三百人,北疆、帝都、星羅,皆可去得。”
親王把令牌推到少年面前,指尖在令牌上輕點,一滴血珠凝在指腹,滴在令牌邊緣,瞬間被玄鐵吸收。
“本王只問一句——”
“他日我若舉事,你站哪邊?”
歐陽信沒答,只是拎起酒壺,仰頭灌下一口。
烈酒入喉,化作冰火兩重,一路燒到胃里。
他抬手,指尖在令牌上輕輕一抹,那滴血珠化作冰晶,凝在令牌背面,像一顆小小的朱砂痣。
“王爺?shù)脑姡冶辰o您聽。”
少年開口,聲音清朗,卻帶著酒后的沙啞——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fā),朝如青絲暮成雪……”
詩句在風雪中盤旋,亭外積雪簌簌而落。
親王靜靜聽著,直到最后一句——
“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
話音落下,歐陽信把酒壺往案上一頓,壺底龍焰熄滅,只余一縷青煙。
他起身,拱手,深深一禮。
“王爺?shù)木疲液攘耍煌鯛數(shù)牧睿医恿恕!?
“他日舉事……”
少年直起身,眼底幽光如刀——
“我站贏的那邊。”
雪星親王大笑,笑聲震得湖面薄冰寸寸龜裂。
他抬手,把玄鐵令牌拋給少年。
“成交。”
少年接住令牌,指尖在“星影”二字上輕撫,冰痕劍氣悄然滲入,留下一道極細的裂縫。
裂縫里,藏著一縷赤金龍焰。
親王沒看見,只舉杯,與少年遙遙一碰。
酒盡,雪停。
少年轉(zhuǎn)身,踏雪而去,背影在月下拖出一道長長的影子。
影子盡頭,是聽雪樓的燈火。
亭中,雪星親王獨坐,杯中酒已涼。
他抬手,在案上輕輕一敲。
亭外積雪轟然崩塌,露出底下暗藏的隔音魂陣——
陣心,一縷赤金龍焰靜靜燃燒,像一顆跳動的心。
親王低笑,聲音輕得只有風能聽見:
“歐陽信……你可別讓我失望。”
雪星親王府朱漆大門在身后合攏,發(fā)出低沉的“咔噠”。
歐陽信沒回頭,指尖摩挲著玄鐵令邊緣那道新裂的細紋。赤金龍焰在紋路里游走,像一條被囚的幼龍,每一次閃爍,都把令牌的溫度推高一分,燙得指腹微麻。
街口風燈搖晃,雪粒斜飛。
少年把大氅攏緊,掩住令牌的光,一步踏進更深的夜色。
寅時初,城西荒園。
焦木殘雪間,燈火幽藍。
夜鴉單膝跪地,雙手捧上一只鎏金小匣。匣蓋掀開,里頭是三枚暗紅色玉簡,每枚都刻著“星影”暗紋。
“主上,雪星親王的私衛(wèi)名冊、北疆暗線、星羅接頭點,都在此。”
少年取過玉簡,指腹輕碾,火線透入,玉簡表面浮起一行行小字。
他目光掠過,唇角微揚:“三百死士,竟有七成是星羅舊諜……這位皇叔,藏得真深。”
夜鴉低聲補充:“今夜子時,北疆暗線會在‘醉仙樓’與星羅密使碰頭。”
“醉仙樓?”
少年把玉簡拋回匣中,笑意涼薄,“那就讓它更醉一點。”
雪越下越大,醉仙樓檐下紅燈籠蒙了白霜。
三樓雅室,燈火昏黃。
北疆暗線“遲校尉”正與一名黑衣人對坐,桌上擺著一只烏木匣。
匣蓋半掩,露出半截星羅皇紋令牌。
門被推開,風雪灌入。
歐陽信披著狐裘,手里拎著一壺新開的“燒刀子”,步履踉蹌,像醉極的世家子。
他一屁股坐在兩人中間,把酒壺往桌上一放,沖黑衣人咧嘴一笑:“這位兄臺面生,一起喝?”
黑衣人目光驟冷,指尖暗扣袖刃。
遲校尉臉色微變,剛要開口,少年已仰頭灌下一口酒,酒液順著下頜滴在星羅令牌上。
下一瞬,火線自酒液里竄起,令牌“嗤啦”一聲裂成兩半。
黑衣人暴起,袖刃劃出寒光。
然而刃光未至,一縷冰痕劍氣已先貼上他的咽喉。
“別動,”少年聲音低柔,“星羅皇室的狗,也配在天斗城撒野?”
黑衣人瞳孔驟縮,身形急退,撞碎窗欞躍入雪夜。
歐陽信沒追,只抬手。
夜影里,一道幽藍火光劃過——幽焰夜隼破空,羽翼帶火,三息后,雪地里傳來一聲短促悶哼。
遲校尉臉色慘白。
少年把酒壺推到他面前,笑意溫和:“遲校尉,北疆的風雪冷,還是天斗的刀冷?”
遲校尉顫聲:“世子……我……”
“你什么?”少年俯身,指尖點在他眉心,火線一閃而沒,“從現(xiàn)在起,北疆暗線姓歐陽。”
皇極殿外,晨鐘未起。
歐陽信立在屋脊,玄鐵令牌在掌心翻轉(zhuǎn)。
令牌背后,一道冰痕劍印悄然裂開,露出里頭藏著的赤金龍焰。
少年抬手,令牌拋向夜空。
下一瞬,龍焰炸開,化作三百點星火,散向天斗城各個角落。
星火落地,化作三百枚逆血符子符,悄無聲息地沒入星影暗衛(wèi)的影子里。
雪落,星火熄。
少年負手,眼底幽光如刀。
“皇叔,你的牌,我接了。”
“接下來,輪到我出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