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傍晚,蘇晚帶著一個行李箱,心情復雜地坐上了前來接她的車。箱子里除了必要的衣物和個人用品,大部分空間都留給了她慣用的修復工具和部分核心材料,盡管她知道,那個私人宅邸里一定準備了所有她能想到和想不到的東西。
車子沒有駛向市中心,而是開往了城郊一處依山傍水的絕對私密區(qū)域。最終,通過一道低調(diào)卻戒備森嚴、需要雙重驗證的自動青銅鐵門,駛?cè)肓艘粭l蜿蜒悠長的私家林蔭道。道旁古木參天,靜謐得只能聽到車輪碾過落葉的細微沙沙聲。
林蔭道盡頭,視野豁然開朗。
一座極具現(xiàn)代設計感卻又完美融入自然環(huán)境的龐大宅邸映入眼簾。它并非傳統(tǒng)的奢華堆砌,而是以一種舉重若輕的姿態(tài)匍匐在山水之間。大量運用整面的防彈玻璃、冷灰色的原生石灰?guī)r和經(jīng)過特殊處理的深色鈦金屬構(gòu)件,線條利落干凈,氣勢磅礴而內(nèi)斂。
主建筑依偎著一片波光粼粼的私人湖泊,湖面倒映著遠山和天空,仿佛一幅巨大的動態(tài)水墨畫。一側(cè)還有延伸出去的水榭和停機坪。整個莊園占地極廣,目光所及之處, landscaping都經(jīng)過大師級的設計,看似自然野趣,實則每一處細節(jié)都經(jīng)過精心雕琢。
這里與其說是家,不如說是一個獨立、封閉、擁有頂級安防和極致美景的私人王國。
車子無聲地滑行到主入口處,那是一扇氣勢恢宏、高聳的青銅與玻璃復合大門。李助理早已等候在此,態(tài)度謙遜卻疏離。
“蘇小姐,請隨我來。”
步入宅邸內(nèi)部,蘇晚再次被其空間感和設計感所震撼。挑空近十米的客廳擁有270度的無敵湖景視野,光線透過巨大的玻璃幕墻傾瀉而入,照亮了內(nèi)部簡約卻無比昂貴的裝修。意大利頂級品牌的極簡家具、墻上懸掛的抽象派藝術(shù)真跡、看似隨意擺放的東方古董瓷器……每一件物品都價值不菲,卻和諧地共處一室,共同營造出一種冰冷、空曠、極具儀式感卻又令人心生敬畏的氛圍。空氣里彌漫著一種絕對的安靜,甚至能聽到自己心跳的回聲。
“您的房間在二樓東側(cè)套房,工作區(qū)設在一樓西翼,完全按照您之前提出的最高標準打造,設備已經(jīng)全部調(diào)試完畢。傅總晚些時候會過來。”李助理語速平穩(wěn)地介紹著,引著她踏上懸浮式的玻璃樓梯。
蘇晚沉默地跟著他,感覺自己像一顆被放入精密而恢宏儀器中的微小零件。她被帶到二樓一個面湖的豪華套房,面積遠遠超過她自己的公寓。裝修延續(xù)了整體的現(xiàn)代簡約風,色調(diào)以灰、白、原木色為主,設施一應俱全,奢華卻毫無煙火氣。視野無敵,但也寂寥得讓人心慌。
放下行李,她甚至沒有心情仔細打量,就被李助理請到了一樓的工作區(qū)。
當那扇厚重的隔音門被推開時,饒是已有心理準備,蘇晚還是被眼前的一切震撼得屏住了呼吸。
這哪里是工作室,分明是一個小型的專業(yè)修復中心!面積廣闊,挑高充足,恒溫恒濕控制系統(tǒng)無聲地運轉(zhuǎn)著,精度甚至超過了她的苛刻要求。所有設備都是行業(yè)內(nèi)的頂配甚至定制款,包括那臺昂貴的等離子清洗儀,在這里都顯得稀松平常。巨大的北向防眩光玻璃墻外是一個精心設計的枯山水庭院,提供了穩(wěn)定柔和的自然光,又保證了絕對的隱私。墻角的監(jiān)控攝像頭紅燈微弱地閃爍著,提醒著她并非獨處。
《溪山覽勝圖》真跡已經(jīng)安然放置在中央的特制氣懸浮書畫案上,被可調(diào)節(jié)的博物館級無影燈柔和地籠罩著。
這里完美得像個為修復師打造的終極夢境。
卻也冰冷宏大得像一座無法逃脫的金絲雀籠,每一根欄桿都由頂級財富和科技鑄就。
“您可以先熟悉環(huán)境。晚餐會送到您房間或工作室。傅總大概兩小時后到。”李助理說完,便禮貌退了出去。
巨大的空間里只剩下蘇晚一人。她走到畫案前,手指輕輕拂過冰冷光滑的案面,心情復雜難言。傅承嶼做到了他承諾的一切,甚至超越了極限。他提供了無與倫比的條件,將她夢寐以求的瑰寶放在她觸手可及的地方。
可代價是她的自由和隱私,以及未來數(shù)月在這座華麗樊籠里與他朝夕相對的未知壓力。
她嘆了口氣,認命般地開始檢查設備,調(diào)試光線,將自己沉浸到工作準備中。
大約兩小時后,工作室的門被無聲地推開。
傅承嶼走了進來。
蘇晚正戴著放大鏡,專注地在一張試色紙上調(diào)試礦物顏料的濃淡,聽到動靜,抬起頭。
他今天的穿著與以往截然不同,沒有一絲商業(yè)帝國的凌厲痕跡。上身是一件質(zhì)感極佳的淺灰色羊絨圓領衫,柔軟地貼合著他寬闊的肩線和結(jié)實的胸膛下身是一條深色的休閑長褲,腳上穿著一雙軟底便鞋。整個人看起來休閑而放松,甚至帶著一種居家的溫和感,與他身后冰冷高科技的工作室背景形成了一種奇異的對比。
燈光下,他今天沒有用發(fā)膠固定頭發(fā),幾縷黑色的發(fā)絲隨意地垂落在額前,柔和了他平時過于銳利的眉眼。但雙深邃的眼睛,從來不曾改變。或許是居家環(huán)境使然,他臉部冷硬的線條似乎也放松了些許,下頜不似平時繃得那么緊,連帶著那雙總是深邃莫測的眼睛,此刻也仿佛斂去了些許鋒芒,顯得比平日沉靜溫和。這身柔軟休閑的打扮,讓他整個人散發(fā)出一種蘇晚從未見過的、近乎慵懶隨意的氣息,與他身后冰冷高科技的工作室背景形成了一種奇異的對比,也莫名地削弱了她心中不少的戒備和緊張感。四目相對,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漏跳了一拍。這身打扮的他,陌生又……出乎意料的柔和,削弱了她心中不少的戒備和緊張感。
“還習慣嗎?”他開口,聲音在空曠安靜的工作室里顯得格外清晰,似乎比平時更低沉柔和一些,與他的穿著很配。
“很好。超出我的預期。”蘇晚放下手中的工具,盡量讓語氣顯得公事公辦,“感謝傅總提供的條件。”
傅承嶼走近,目光掃過她剛剛調(diào)試的顏料和旁邊密密麻麻的記錄本。“看來你已經(jīng)開始了。”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氣也似乎比平時更溫和。
“只是做一些前期的顏料測試和方案細化。”蘇晚回答道,下意識地側(cè)了側(cè)身。
“只是做一些前期的顏料測試和方案細化。”蘇晚回答道,下意識地側(cè)了側(cè)身,想擋住那些記錄,仿佛不想讓他過多窺探她的工作進程。
傅承嶼注意到了她這個細微的動作,眼底掠過一絲幾不可查的笑意,沒有戳破。他的目光轉(zhuǎn)向那幅古畫,看得很專注。
“需要我做什么嗎?”他忽然問。
蘇晚一愣,下意識地回答:“不用。您……安靜待著就好。”說完才覺得這話似乎有點不客氣。
傅承嶼卻從善如流地點點頭,真的就不再說話,只是走到靠墻的一張舒適的單人沙發(fā)坐下,隨手拿起一本一旁書架上的藝術(shù)畫冊翻閱了起來。那樣子,倒真像他承諾的,只是一個“安靜的觀察者”。
然而,他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干擾。
蘇晚努力忽略他的存在,重新集中精神到工作上,但總覺得后背有一道無形的目光,讓她無法完全放松。她能聽到他偶爾翻動書頁的輕微聲響,能感受到他那邊的空氣流動帶著淡淡的雪松氣息。
時間在寂靜中緩慢流淌。
過了一會兒,蘇晚需要移動一個有點重量的紫外線燈到畫案另一側(cè)。她下意識地自己用力去搬。
幾乎就在同時,傅承嶼放下了手中的畫冊,起身幾步走了過來,不容分說地從她手中接過了那盞燈。
“位置?”他問,聲音近在咫尺。
“……這邊,斜四十五度角照射這個區(qū)域,距離保持一米二。”蘇晚下意識地指示,看著他輕松地將燈擺放到位,動作精準。
“謝謝。”她低聲道,心里泛起一絲微妙的波瀾。他并非只是干坐著,而是在細致地觀察她的需求。
傅承嶼沒說什么,又回到了沙發(fā)坐下,繼續(xù)看他的書。
又過了一陣,蘇晚因為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低頭工作,脖頸和肩膀開始發(fā)出酸痛的抗議。她忍不住停下筆,輕輕轉(zhuǎn)動了一下僵硬的脖子,發(fā)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吸氣聲。
傅承嶼再次抬起頭,目光落在她微蹙的眉頭上。他放下書,起身走了出去。
蘇晚有些疑惑,但沒多想,繼續(xù)忍著酸痛工作。
幾分鐘后,傅承嶼去而復返,手里端著一杯冒著熱氣的紅茶,輕輕放在她工作臺的空位上。
“休息一下。”他的語氣不容拒絕,然后目光落在她的肩頸處,“這里配備了理療師,如果你需要……”
“不用!”蘇晚立刻拒絕,臉頰有些發(fā)熱,“老毛病了,一會兒就好。”她沒想到他觀察得這么細致。
傅承嶼沒有堅持,只是用目光示意了一下那杯茶。
蘇晚看著那杯色澤瑩潤的紅茶,空氣中彌漫開來的溫暖茶香,和她此刻需要的完全一致。她沉默了一下,最終還是低聲道:“謝謝。”
她端起茶杯,溫熱透過瓷壁傳遞到微涼的指尖,一股暖流隨之涌入身體,似乎真的緩解了一些疲憊和僵硬。
她小口喝著茶,眼角的余光瞥見傅承嶼又回到了沙發(fā)上看書,側(cè)臉在燈光下顯得輪廓分明,神情專注而平靜。
這一刻,沒有言語,沒有咄咄逼人的靠近,只有一室寂靜,一盞暖茶,和一個存在感極強卻意外地沒有造成干擾的男人。
蘇晚緊繃的神經(jīng),在不知不覺中,微微松懈了一根弦。
她忽然意識到,從進入這棟宅邸到現(xiàn)在,他雖然掌控著一切,卻并沒有真正打擾她。他提供極致的環(huán)境,細致地觀察到她的需求并默默滿足(搬燈、遞茶),甚至在她表示拒絕后也尊重了她的意愿(不提理療師)。
這種克制和尊重,與她之前預想的“監(jiān)視”和“干擾”,似乎有些不同。
當然,這很可能只是他高超手段的一部分,一種更迂回、更難以抗拒的“狩獵”方式。
但無論如何,這一刻的感受是真實的——那杯茶的溫度,和他此刻安靜的陪伴,并沒有讓她感到不適。
茶喝完了,身體的酸痛也緩解了不少。
“繼續(xù)吧。”傅承嶼合上書,仿佛能感知到她的狀態(tài)變化,開口道,“我一會兒有個視頻會議,就在隔壁。有需要,可以讓助理叫我。”他指了指工作室內(nèi)一個不起眼的通話裝置。
說完,他便起身離開了工作室,沒有多余的廢話,也沒有停留。
蘇晚看著被他輕輕帶上的門,怔忪了片刻。
心里那種復雜的感受更加洶涌。她討厭這種被掌控的感覺,卻又無法否認此刻得到的頂級專業(yè)支持和那種……難以言喻的、被細致關照的體驗。
他就像一個技藝高超的馴獸師,一手握著牢籠的鑰匙,一手拿著最新鮮的肉塊,時而展現(xiàn)絕對的權(quán)威,時而又流露出恰到好處的溫柔,讓獵物在抗拒與依賴之間搖擺不定,逐漸迷失方向。
她重新拿起工具,目光落在古老的畫作上,試圖用純粹的專業(yè)思考驅(qū)散內(nèi)心的紛亂。
但有些東西,已經(jīng)不一樣了。
樊籠依舊冰冷,但籠中似乎投入了一縷微光,雖然微弱,卻足以讓她感到溫暖和……困惑。
這場被迫開始的同居生活,在第一晚,就以一種出乎她意料的方式,悄然拉開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