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蘇晚比平時更早地來到畫廊。宿醉的輕微頭痛被一種持續的、低度的興奮所取代。昨晚的經歷像一場不太真實的夢——危機解除的輕松、頂級餐廳的奢華、傅承嶼出乎意料的溫和態度，以及最重磅的……那幅《溪山覽勝圖》的消息。

她幾乎是一進工作間，就立刻打開電腦，檢查郵箱。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帶著一絲隱秘的期待。

沒有讓她失望。郵箱里果然靜靜地躺著一封來自李助理的新郵件，標題簡潔明了：“溯光基金會-謝時臣《溪山覽勝圖》初步資料”。

蘇晚深吸一口氣，點開郵件。郵件正文措辭專業客氣，表示奉傅總之命發送資料供她參考。附件很大，包含了幾十張高清細節圖片和一份初步的狀況報告。

她迫不及待地下載附件，點開圖片。

即使只是通過屏幕，那幅畫的精妙之處也瞬間攫住了她的呼吸。吳門畫派典型的秀潤筆法，山石的皴擦，水紋的勾描，亭臺人物的點綴……以及那幾處令人揪心的破損：絹絲斷裂，色彩剝落，還有一處明顯的水漬痕跡。

她的專業本能瞬間被激活，放大圖片，仔細審視每一處損傷，大腦飛速運轉，思考著各種可能的修復方案和難點。那種面對頂級藝術珍品時產生的、混合著敬畏、興奮與挑戰欲的情緒，完全占據了她。

她完全沉浸了進去，忘記了時間，直到秦薇敲門進來送咖啡，她才猛地回過神。

“哇，你看什么呢這么入神？”秦薇好奇地湊過來，看到屏幕上的畫，“這……這是？”

“謝時臣的《溪山覽勝圖》。”蘇晚的聲音帶著一絲激動，“‘溯光’基金會可能收購的藏品。”

秦薇倒吸一口涼氣：“我的天！這可是重寶！這品相……修復起來難度極大啊！而且這種級別的修復，至少得三四個月吧？”她也是行家，一眼看出了關鍵。

“是啊……”蘇晚喃喃道，目光依舊膠著在屏幕上，“但正因為難，才更有價值。”

一整個上午，蘇晚都心神不寧。一種強烈的渴望在她心中蔓延——她想親眼看到那幅畫，想親手觸摸那古老的絹帛，想為它制定最完美的修復方案。

這種渴望如此強烈，甚至暫時壓倒了對傅承嶼的警惕。

下午，她猶豫再三，還是主動給李助理發了一封郵件，措辭極其謹慎專業，表達了在看到資料后對《溪山覽勝圖》的極大興趣，并委婉詢問是否有可能在基金會做出收購決定前，讓她有機會對實物進行一次初步的近距離勘察，以便能提供更專業的評估意見。

郵件發出去后，她有些忐忑。她知道這有些逾矩，而且無異于再次主動向傅承嶼開口。

然而，不到半小時，李助理就直接打來了電話。

“蘇小姐，您好。關于您提出的勘察請求，傅總已經同意了。”

蘇晚的心猛地一跳，一絲喜悅剛升起——

“但是，”李助理的話鋒微微一轉，語氣依舊客氣，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鑒于這幅畫作的極其珍貴性和無與倫比的價值，為了確保修復過程的絕對安全與保密，傅總有幾個明確的條件。”

條件？蘇晚的心瞬間沉了下去，剛剛松開的神經再次繃緊。果然，他不會輕易答應。

“您請說。”她的聲音不自覺地冷了幾分。

“第一，”李助理清晰地說道，“所有核心修復工作，必須在傅氏旗下的一處私人宅邸內進行。那里具備最高等級的安防和完全符合要求的恒溫恒濕環境，且絕對私密，可以杜絕任何外界干擾和信息泄露的風險。”

私人宅邸？蘇晚的心一沉。這意味著她要離開熟悉的工作環境，進入一個完全由他掌控的陌生領域。

“第二，”李助理繼續道，“修復期間，傅總要求全程在場監督。這不僅是為了藏品安全，也是為了能第一時間響應您的需求，并提供任何必要的支持。考慮到修復周期可能長達數月，在此期間，可能需要您暫時居住在宅邸內，以確保工作的連續性和保密性。”

全程在場監督？！還要居住在那里？！

蘇晚的呼吸幾乎停滯！這遠遠超出了她的預料！這根本不是工作，這幾乎是……軟禁！在一個完全封閉的、只有他和她的空間里，日夜相對數月？ under his constant watch?

她的臉頰因震驚、憤怒和一絲恐懼而瞬間失去血色。

“這絕對不可能！”蘇晚脫口而出，聲音因激動而有些發顫，“修復需要極度安靜和專注，不能被頻繁打擾！我有自己的工作室和流程，而且我絕不可能在客戶的地方居住那么久！這完全不符合行業規范和個人原則！”

“蘇小姐，”李助理的語氣依舊平穩，卻帶著冰冷的壓力，“請您理解，這不是普通的商業委托。這幅畫的價值無法用金錢簡單衡量，其安全性和保密性是第一位的。傅總的私人宅邸能提供博物館都無法比擬的安全和環境條件。至于您的顧慮，傅總保證只會作為‘安靜的觀察者’，絕不會干涉您的專業操作。居住安排也是為了最高效地完成這項艱巨的任務。當然……”

他頓了頓，聲音里帶著一絲毋庸置疑的意味：“如果您覺得無法接受這樣的條件，出于安全考慮，我們將不得不遺憾地尋找其他更愿意配合的修復師。畢竟，對于這樣的瑰寶，再謹慎也不為過。”

蘇晚僵在原地，渾身冰冷，如墜冰窟。她感覺自己正被逼入一個絕境。一邊是她夢寐以求、無法抗拒的專業巔峰挑戰和藝術瑰寶；另一邊，是傅承嶼提出的、近乎苛刻的、侵犯她個人空間和自主權的霸王條款，以及將她置于他全方位監控之下的可怕前景。

心臟在胸腔里劇烈地跳動，憤怒、屈辱、渴望、恐懼……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幾乎要將她撕裂。

電話那端是李助理耐心的等待，沉默仿佛一種無聲的、強大的壓力。

良久，蘇晚聽到自己干澀而艱難的聲音響起，每一個字都像是被碾碎后又重新拼湊出來：

“……好。我接受。勘察安排呢？”她最終還是……屈服了。在極致的專業誘惑和絕對的力量面前，她的原則和底線顯得如此脆弱。

“傅總希望您明晚共進晚餐，親自向他匯報初步的勘察結果和專業意見，并詳細討論后續的工作安排和……住宿細節。”李助理補充道，將晚餐匯報也作為了條件的一部分。

蘇晚閉了閉眼，感到一陣深深的無力。“……可以。”

“那么，一小時后，司機會準時到樓下接您去保管中心進行勘察。”

……

一小時后，蘇晚心情沉重如鐵地再次來到了那家守衛森嚴的藝術品保管中心。李助理依舊等在門口，態度謙遜卻疏離。

勘察過程依舊嚴謹而高效。當親眼看到那幅《溪山覽勝圖》真跡時，強烈的專業興奮依舊沖擊著她，但一想到獲得修復它的代價，那份興奮就蒙上了厚厚的陰影。

她強迫自己集中精神記錄，但指尖微微發涼。

果然，在她勘察接近尾聲時，傅承嶼的身影出現在了庫房門口。他靜靜地站在那里，目光沉靜地看著她，仿佛一位即將驗收成果的君主。

蘇晚直起身，盡量避開他的目光。

傅承嶼緩緩走了過來。“條件，李助理都跟你說了。”他開口，不是詢問，而是陳述。目光掃過她略顯蒼白的臉和緊抿的嘴唇。

“是的，傅先生。”蘇晚的聲音低而平，缺乏起伏，“為了畫作的安全和保密，我理解并接受您的安排。”她將動機歸結于公事，試圖掩蓋內心的抗拒。

傅承嶼深邃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片刻，像是能看穿她平靜表面下的驚濤駭浪。他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而是將視線轉向畫作：“初步判斷如何？”

蘇晚深吸一口氣，機械地、條理清晰地匯報了她的發現和初步構想，語氣專業卻冰冷，像是在完成一項不得不做的任務。

傅承嶼安靜地聽完，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可以。具體的方案，明天晚餐時詳談。”他似乎并不在意她此刻的態度，仿佛只要她人答應了，其他的都不重要。

勘察結束，氣氛壓抑地走出庫房。

來到大廳，天色已暗。

“我送你回去。”傅承嶼的語氣不容置疑。

“不必……”

“順路。”他打斷，已走向門口。

車內，一片死寂。蘇晚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夜景，感覺自己正被載向一個無法回頭的未來。

車子停在畫廊樓下。

“謝謝。”蘇晚立刻去拉車門。

“蘇晚。”傅承嶼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低沉而具有穿透力。

蘇晚動作一僵。

“明天晚上，司機會來接你。”他看著她僵直的背影，緩緩道，“記住，從你點頭的那一刻起，你和它，未來的三個月，都屬于我了。”

車門關上，冰冷的尾燈消失在夜色中。

蘇晚獨自站在寒風中，只覺得那句“都屬于我了”像一道無形的枷鎖，重重地套在了她的身上。

獵手不僅劃定了戰場，更將獵物直接引入了自己的巢穴。

一場在絕對掌控與絕對被動之間進行的、長達數月的“共舞”，即將拉開序幕。而她，已無路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