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荷塘一別，又過了幾日。蕭煜似乎更加忙碌，連那些打著“巡查”幌子的露面都少了。王府仿佛又恢復了之前的沉寂，只是這份沉寂里，莫名多了幾分山雨欲來的壓抑。

蘇婉的日子依舊規律而平靜。只是偶爾對窗臨帖時，筆尖會無意識地在紙上頓住，墨跡氤氳開一小團污漬，如同她漸漸不再平靜的心湖。

她發現自己開始不受控制地留意起與蕭煜相關的細微末節。

丫鬟們打掃時低聲議論王爺昨夜又是三更才從書房歇下，她會下意識地放輕呼吸去聽。膳房送來據說是王爺特意吩咐的、她家鄉口味的清淡點心，她盯著那碟精巧的糕，心中滋味難辨。甚至某日清晨，她在院中偶然拾到一枚玄色錦囊，上面用銀線繡著一個小小的“煜”字，顯然是蕭煜不慎遺落的。她捏著那枚還殘留著他身上冷冽氣息的錦囊，在原地站了許久，才像是被燙到一般，急忙讓丫鬟送去前院。

她討厭這樣不受控制的自己。

明明打定主意要逃離，為何還會因他一絲半點的舉動而心緒不寧？是因為那盆被精心照料的蘭花？是因為他偶爾流露出的、與冰冷話語截然矛盾的緩和？還是因為……她心底深處，其實從未真正放下過？

這個認知讓她感到恐慌。

三年前的心碎猶在眼前，那種被冷漠以待、被輕易放棄的痛楚，她絕不想再經歷一次。如今的他，位高權重，心思難測，身邊還有如柳如煙那般親近的存在。他的些許異常，或許只是一時興起，或許是更深的戲弄試探。

她不能再沉溺于這虛假的溫情脈脈之下。

“清醒一點，蘇婉。”她對著銅鏡中的自己低聲告誡，“他若真有半分在意，當年不會那般絕情。如今的一切，不過是鏡花水月，當不得真。”

她用力掐了掐掌心，用疼痛讓自己更加清醒。逃離的計劃必須加快。只有徹底離開這里，遠離他，她的心才能重新獲得平靜。

她再次聯系了那個負責采買的丫鬟小禾，這次，她將一支分量更足、成色極好的金鑲玉手鐲交給了她，囑咐務必小心，盡快出手。

小禾接過鐲子，眼神有些閃爍，欲言又止，最終還是低著頭應了聲“是”，匆匆離去。

蘇婉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心中莫名掠過一絲不安，但很快又被她強行壓下。這是目前唯一能盡快攢足銀兩的途徑了。

而此刻的書房，氣氛凝重如鐵。

蕭煜面沉如水，聽著秦風低聲稟報。

“……邊關急報，運送的糧草在蒼云嶺附近遭劫押運官兵死傷慘重。對方手法干凈利落，像是軍中之人所為。朝中已有御史彈劾王爺督運不利，甚至……暗指王爺監守自盜，養寇自重！”

蕭煜一拳砸在書案上，震得筆架亂顫：“荒謬！”

“王爺息怒！”秦風單膝跪地，“此事明顯是沖著王爺來的。三年前那樁舊案，他們未能將您徹底扳倒，如今怕是卷土重來，而且……手段更狠辣了。”

蕭煜胸口劇烈起伏，眼中寒光凜冽。他知道是誰在背后搞鬼。他那幾位“好兄弟”，從來就沒停止過對他的忌憚和打壓。只是沒想到，他們竟敢拿邊關將士的糧餉做文章，簡直其心可誅！

“劫掠糧草的地點、時間都拿捏得如此精準，必有內應。”蕭煜冷聲道，“給本王查！從督運官到經手的小吏，一個都不許放過！”

“是！”秦風領命，卻又猶豫了一下，“王爺，還有一事……王妃那邊，今日又讓丫鬟小禾出去典當了一支鐲子。”

蕭煜眸光一沉。她又當東西？蘇家的窘境已經到這般地步了嗎？還是……她真的就那么迫不及待地想要離開？

想到后者，他的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蔓延開來。

現在朝堂風波又起，暗箭難防，她在這個時候頻繁與外界聯系，極易被有心人利用，甚至可能將她卷入危險之中！

他必須阻止她。至少，在風波平息之前。

“看好那個丫鬟。”蕭煜的聲音沙啞而疲憊，“她典當的東西，想辦法贖回來，別驚動任何人。至于王妃……”他閉上眼，揉了揉刺痛的眉心，“……加派人手看住攬月苑，若無必要，近期……不許她的人隨意出入王府。”

這道命令近乎軟禁。他知道她若知曉，定然會更加恨他。

可他別無選擇。風暴已至，他必須將她牢牢護在羽翼之下，哪怕這片羽翼在她看來，冰冷如鐵，禁錮如籠。

“是。”秦風心中暗嘆，領命而去。

書房內重歸寂靜。蕭煜獨自一人站在窗前，望著暮色四合的天空，如同困獸般焦灼而無力。

一邊是迫在眉睫的朝堂構陷，一邊是深陷困境、急于逃離的妻。

他多想走到她面前，告訴她一切，告訴她他不是故意冷漠，告訴她他從未忘記過去，告訴她他有多害怕失去她。

可他不能。

三年前的教訓太過慘痛。任何一點軟肋暴露在敵人面前，都可能成為致命一擊。他只能繼續扮演那個冷酷無情的王爺，將她推得遠遠的，才能護她周全。

“婉兒……”他低聲喃喃，聲音里充滿了無法言說的痛苦與掙扎，“再等等……再等我一段時間就好……”

然而，他的苦心，蘇婉一無所知。

她只知道，自那日后，她院外的守衛似乎增加了，小禾出去采買的次數也被莫名限制，每次回來都神色惶惶，推說近日王府戒嚴，管事嬤嬤看得緊。

一種無形的囚籠，正在緩緩收緊。

蘇婉站在窗前，看著院門外那道無形卻堅實的屏障，心一點點沉下去。

他果然，還是厭極了她。連最后一點自由，也要剝奪。

最后一絲猶豫和動搖徹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堅定的決心。

必須離開這里。

無論付出什么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