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竹林偶遇后，王府的氣氛變得有些微妙。蕭煜依舊冷面冷口，但出現在西院的次數卻莫名多了起來，理由五花八門。

今日是“巡查庫房，清點王妃嫁妝是否登記造冊無誤”，明日是“查看院落墻體是否有損，需及時修繕”，后日又成了“詢問王妃飲食起居可還習慣”，雖是隔著下人傳話，語氣也公事公辦，但頻率之高，連最遲鈍的粗使婆子都覺出些不尋常來。

蘇婉心中警惕更甚。他這般“關注”，是起了疑心，懷疑她有所圖謀，還是變著法子的監視折辱？

這日，蕭煜竟親自來了攬月苑，言稱奉皇后懿旨，給各王府女眷分發夏季用的冰絲緞料。

他端坐廳堂上首，下人將一匹匹流光溢彩的緞子捧到蘇婉面前請她挑選。蘇婉垂著眼，隨手點了一匹最不起眼的月白色。

蕭煜瞥了一眼，眉頭幾不可察地蹙起，淡淡道：“這顏色太過素凈，不合王妃身份。”他手指點向一匹鮮艷的緋色云錦，“這個倒襯你。”

蘇婉微微一怔。她記得，三年前她最愛穿這樣明媚的顏色，他卻總嫌太過招搖。如今……是了，大約是覺得她這“棄婦”再穿素凈，更丟他王爺的臉面吧。

“謝王爺。”她不動聲色地應下，心里卻盤算著這匹華貴的料子若是變賣，定能值不少錢。

選罷料子，蕭煜并未立刻離開。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桌面，目光狀似隨意地掃過屋內陳設，最后落在窗臺那盆“素冠荷鼎”上。

“這蘭花……”他頓了頓，仿佛只是隨口一提，“瞧著倒是精神，王妃打理得不錯。”

蘇婉心口一跳，生怕他看出自己曾動過變賣它的念頭，忙道：“是花匠照料得好，臣妾不敢居功。”

“哦？”蕭煜挑眉，目光重新落回她臉上，帶著一絲審視，“本王還以為，王妃會對這些花草上心些。”他記得，她從前最愛擺弄這些。

蘇婉避開他的目光：“臣妾愚鈍，不善此道。”

又是一陣沉默。空氣仿佛凝滯，只聽得見窗外偶爾幾聲鳥鳴。

蕭煜似乎有些煩躁，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又放下。他像是想找些話來說，卻又不知如何開口，最終只是硬邦邦地問：“近日……可缺什么用度？”

蘇婉心中冷笑，面上依舊恭順：“謝王爺關懷，一應俱全。”

“若缺什么，可直接告知總管，不必……”他話說到一半，忽然瞥見她鬢角一支略顯素凈的銀簪，與他記憶中她妝匣里一支心愛的、鑲著碧璽的珊瑚簪截然不同。那支珊瑚簪，是他當年…他眸光微沉，語氣不由自主地冷了幾分，“……不必委屈自己用些次等東西，平白失了王府體面。”

蘇婉指尖一顫。他連她用什么樣的簪子都要干涉羞辱嗎？

“臣妾知道了。”她低聲應道，只想快點結束這場煎熬的對話。

蕭煜看著她低眉順眼、全然敷衍的模樣，胸中一股無名火起，卻又無處發泄。他猛地站起身：“本王還有公務，你好自為之。”

說罷，再次拂袖而去。

蘇婉看著他消失在院門外的背影，緩緩松了口氣，卻又覺得心口像是被什么東西堵著，悶得發慌。

她轉身回到內室，從妝匣最底層取出一個繡囊，里面是她這幾日陸續攢下的碎銀和幾張小額銀票。距離目標還差得很遠很遠。蕭煜的“關注”讓她如芒在背，必須更快些才行。

另一邊，蕭煜沉著臉回到書房。

侍衛統領秦風正在等候復命。見主子臉色不豫，秦風小心翼翼地上前：“王爺，您讓屬下查的事情有眉目了。王妃前幾日確實通過一個采買丫鬟，典當了一支玉簪，換了些銀錢。那丫鬟底子干凈，只是貪圖小利，并無疑點。”

蕭煜眼神一凜：“她當了多少？”

“按市價，那玉簪至少值五十兩，但急于脫手，只當了二十兩。”

蕭煜的臉色瞬間變得更加難看。她就那么缺錢？寧愿被賤當？還是說……她如此急切地想要攢錢，是為了盡快離開？

這個念頭像一根針，狠狠刺了他一下。

“王爺，”秦風猶豫了一下，還是繼續說道，“還有一事。我們的人發現，近來京中確有不明勢力活動，似乎……與三年前那樁舊案有關。他們或許會認為，王妃歸來，是王爺您有意為之，恐會對王妃不利。”

蕭煜猛地攥緊了拳，指節泛白。果然！他們還是不肯放過任何可能打擊他的機會！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沉思片刻，冷聲吩咐：“加派人手，暗中保護攬月苑，絕不能出任何紕漏。但務必隱匿行蹤，不得讓她察覺。”他不能讓她知道危險的存在，以免她害怕，更不能讓暗處的人發現他如此在意她。

“是！”秦風領命，又道，“那……那個幫王妃典當的丫鬟，如何處置？”

蕭煜眼中閃過一絲復雜。他本該嚴懲這種背主行徑，以絕后患。但想到她那日挑選衣料時沉默的側臉，和鬢角那支素凈得過分的銀簪……

她在這府里，似乎真的無所適從，連用度都不敢多言一句。或許，那點微薄的銀兩，能讓她稍有些安全感？

他最終揮了揮手，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暫且不必打草驚蛇，暗中盯著即可。她若再有什么動作，立刻來報。”

“是。”

秦風退下后，蕭煜獨自一人站在書案前，目光落在案頭一份密報上，上面赫然寫著蘇家近況不佳，蘇婉的母家似乎急需銀錢打點……

他揉了揉眉心，心中涌起一股無力感。

她是因為娘家窘迫，才不得已典當首飾嗎？為何從不向他開口？是了，她怎么會向他開口？在他那般對待她之后。

他是不是……又做錯了？

或許，他該換一種方式？既能護她周全，又能……稍稍靠近她一點，不至于讓她那般懼怕和疏離？

可暗處的眼睛無處不在，他一步都不能行差踏錯。

良久，他深吸一口氣，眼神重新變得冷硬堅定。

無論如何，她的安全最重要。哪怕被她怨恨，他也必須繼續扮演那個冷漠無情、厭惡她的王爺。

只是，當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遙遙望向西院的方向時，那深不見底的眼眸中，終究是泄露了一絲難以掩飾的痛楚與掙扎。

風暴正在醞釀，而他，必須成為那把為她擋風遮雨，卻也讓她感到冰冷的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