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雨是被風卷著砸下來的。林野幫外婆把出院行李放進后備箱時，雨絲已經把車玻璃蒙成了一片模糊的白，他抬手擦了擦，指尖蹭到冰涼的水汽，突然想起周五凌晨急診室的燈——也是這樣晃眼的冷光，只是那時外婆的手比這玻璃還涼。

“小野，把我織的圍巾帶上，放后座就行?！蓖馄欧鲋囬T慢慢坐進副駕，懷里抱著半成型的藍色圍巾，毛線針別在圍巾邊緣，是林野昨天從醫院床頭柜里找出來的。外婆住院這兩天，總念叨“織到一半的東西不能放涼”，今天出院第一件事，就是把圍巾揣在懷里。

林野把圍巾放在后座，繞到駕駛座坐好，發動車子。雨刮器“唰唰”地掃著玻璃，老城區的巷路在雨霧里顯露出斑駁的墻皮，像被水浸軟的舊稿紙?！搬t生說回家別織太久，每天最多織半小時。”林野盯著前方的路，又叮囑了一遍——周四凌晨外婆突發咳嗽、呼吸急促的樣子，他到現在想起來還心顫。

“知道啦，比護士還啰嗦?！蓖馄判χ牧伺乃氖直常抗饴湓谲嚧巴饴舆^的老天橋，“昨天聽護士說，這橋前天凌晨出了車禍，貨車撞了護欄，還好沒人受傷?！?

林野的方向盤猛地頓了一下，車輪碾過積水濺起水花。前天凌晨？不就是外婆住院那天？他想起周五在分揀中心閃回的幻覺——灰色天橋、紅色貨車、飛濺的碎片，還有自己站在橋邊攥著牛奶盒的畫面。原來不是幻覺，是真的有車禍？

“慢點開，雨大?！蓖馄艣]察覺他的異樣，只是幫他把空調調高了兩度。林野“嗯”了一聲，踩穩油門，卻刻意繞開了通往天橋的近路。他不敢再靠近那里，更不敢告訴外婆，自己好像提前“看到”了那場車禍，就像不敢說，周四觸碰牛奶時那陣奇怪的麻意，周五分揀快遞時突然閃回的畫面，都和這車禍纏在了一起。

回到家，林野先扶外婆坐在沙發上，又把醫生開的藥按“早紅晚藍”的順序擺進藥盒，放在茶幾最顯眼的位置。紅色藥盒上貼著便利貼，寫著“早餐后吃1片”；藍色藥盒旁放著外婆的水杯，杯底還留著昨天泡過的菊花茶漬?！跋挛缫抢哿司退瘯?，我去煮點粥?！绷忠罢f著，轉身往廚房走。

“別煮粥了，想喝熱牛奶?！蓖馄磐蝗婚_口，目光落在陽臺外的便利店方向，“昨天護士說，樓下便利店新到了鮮牛奶，比之前的純牛奶香?！?

林野腳步頓住，心里莫名一緊。牛奶——又是牛奶。周四觸碰純牛奶的麻意，周五沒碰牛奶卻閃回了幻覺，現在外婆要喝鮮牛奶，他總覺得會再遇到怪事?？煽粗馄牌诖难凵?，他還是點頭：“好，我現在去買。”

換了件防水外套，林野撐著傘走進雨里。樓下公告欄貼著張新的“安全提示”，紅色字體寫著“10月12日（周四）凌晨0:30，老天橋發生貨車失控事故，司機輕傷，過往居民請注意繞行”，配的照片里，紅色貨車的車頭撞在灰色護欄上，變形的金屬上還掛著雨水，車牌“霧A·72391”清晰可見——和他幻覺里的貨車，一模一樣。

林野捏著公告欄的鐵皮邊緣，指尖泛白。周四凌晨的車禍，他周五在幻覺里“提前”看到了；那周四觸碰牛奶的麻意，是不是也是預警？預警他別靠近天橋？如果不是外婆突然住院，他會不會在那天凌晨路過天橋，真的撞見這場車禍？

便利店的玻璃門“叮鈴”響時，老板娘正彎腰整理冷藏柜?！靶×謥砝?？你外婆出院了吧？昨天張姐還問呢?！崩习迥镏逼鹕?，指了指最上層的鮮牛奶，“新到的，早上剛送的，你外婆愛喝熱的，這個煮著香?！?

林野走過去，伸手去拿最外側的一盒鮮牛奶。指尖剛碰到白色盒身，一股尖銳的刺痛突然竄上來——不是周四的細微酥麻，是像被細針扎進指腹的疼，疼得他猛地縮回手，牛奶盒“啪”地掉在冷藏柜里，盒角磕在隔板上，留下一道淺痕。

“怎么了？手被劃到了？”老板娘趕緊彎腰撿起來，翻來覆去檢查，“沒破啊，這盒子軟得很，怎么會疼？”

林野盯著自己的指尖——指尖泛紅，沒有傷口，也沒有異物，可那股刺痛還在，像有根細針在皮膚下輕輕跳動。他猶豫了一下，又伸手去碰那盒牛奶，刺痛感再次涌上來，這次他強忍著沒松手，借著冷藏柜的燈光仔細看盒身：白色盒身印著綠色的“鮮”字，生產日期是今天，保質期三天，配料表只有“生牛乳”，和普通鮮牛奶沒區別。

“是不是最近太累了？”老板娘遞過一張干紙巾，“你這幾天又照顧外婆又上班，別硬撐著，不行就請兩天假?！?

林野接過紙巾擦了擦手，勉強笑了笑：“可能是吧，謝謝阿姨。”他拿了兩盒鮮牛奶，又多拿了一盒放在手里——想回去看看，到底是自己的手有問題，還是牛奶盒有問題。付完錢，他揣著牛奶快步走出便利店，雨絲落在臉上，冰涼的觸感卻壓不住心里的慌。

路過小區藥店時，林野進去買了瓶碘伏?！靶』镒樱讣庠趺醇t了？被什么東西扎了？”藥店老板幫他擰開瓶蓋，林野蘸了點碘伏擦在指尖，刺痛感沒減，反而更清晰了些?！皼]看到傷口，就是疼。”他含糊地說，心里的疑惑越來越重：為什么每次碰牛奶都有怪事？麻意、幻覺、刺痛，這些到底是什么信號？

回到家，外婆正坐在沙發上整理毛線，看到他回來，笑著說：“這么快？快煮牛奶，我都聞到香味了?！绷忠皯艘宦?，走進廚房，卻沒立刻煮牛奶——他把三盒鮮牛奶放在灶臺上，借著燈光仔細檢查。前兩盒沒異樣，只有掉在冷藏柜的那盒，盒身內側好像有什么東西。

他撕開盒頂的吸管口，把牛奶倒進碗里——牛奶是正常的乳白色，沒有雜質，也沒有異味。他又把空牛奶盒反過來，打開手機手電筒照向內側，一道淡藍色的細紋突然映入眼簾！

不是盒身的褶皺，是一道像未干墨跡的紋路，細細長長地蜿蜒在盒壁上，末端還有個小小的圓點，像是墨跡暈開的痕跡。林野用指尖輕輕摸，紋路是平滑的，像是和盒身一體成型的，不是后來畫上去的。

就在指尖碰到紋路的瞬間，一股強烈的眩暈突然襲來！比周五的幻覺更猛烈，眼前的廚房、灶臺、碗里的牛奶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灰色天橋——雨霧彌漫，他站在天橋中央，手里攥著一盒鮮牛奶，冰涼的雨絲落在臉上。遠處，紅色貨車正往天橋沖來，車速極快，剎車燈亮著卻沒減速，車頭的“霧A·72391”在雨里晃得人睜不開眼！

“砰——”

劇烈的撞擊聲在耳邊炸開，林野能感覺到護欄震動的余波，甚至能聞到金屬摩擦的焦糊味。貨車碎片飛濺，一塊小鐵皮擦著他的胳膊飛過，留下一道淺淺的劃痕。他看到司機從車窗探出頭，滿臉是血，嘴里喊著“救命”。天橋下圍滿了人，有人舉著手機拍照，有人在喊“快打120”。

畫面里的“他”嚇得渾身發抖，手里的牛奶盒掉在地上，盒身摔破，鮮牛奶流出來，在積水里匯成一灘白色的水洼——而那空牛奶盒的內側，赫然印著一道淡藍色的墨跡紋路，和他手里這盒一模一樣！

“小野？牛奶煮好了嗎？”外婆的聲音突然傳來，林野猛地回過神，手里的空牛奶盒“啪”地掉在地上，手機手電筒的光還亮著，照得內側的淡藍色紋路格外清晰。

“哎，馬上好！”林野趕緊撿起牛奶盒，心臟“砰砰”跳得快要沖出喉嚨。剛才的畫面不是幻覺，是完整的“預知”——時間是周四凌晨，地點是老天橋，車禍細節和公告欄的提示分毫不差，甚至連他在畫面里的動作、感受，都真實得可怕。

他把那盒印著墨紋的空牛奶盒塞進廚房抽屜最里面，又把另外兩盒鮮牛奶倒進鍋里。藍色的火焰舔舐著鍋底，牛奶很快冒起細密的小泡，奶香味彌漫開來，可林野卻覺得渾身發冷。

如果不是外婆周四凌晨突然住院，他會不會真的在那個時間路過天橋？會不會真的像畫面里那樣，被貨車碎片劃傷？這盒印著墨紋的牛奶，到底是什么？是預警器？還是把他拉進怪事里的引線？

“牛奶煮好啦？”外婆走進廚房，看著他發呆，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別想太多，外婆沒事了，以后咱們好好的?！绷忠盎剡^神，把煮好的牛奶倒進碗里，放涼了些遞給外婆：“慢點喝，別燙著?！?

外婆接過碗，小口小口地喝著，臉上露出滿足的笑容。林野坐在旁邊，看著外婆的側臉，心里卻像被雨霧裹著——他不知道這淡藍色的墨紋意味著什么，也不知道還會遇到多少怪事，但他知道，從觸碰這盒牛奶開始，他的生活已經不一樣了。

那些潛藏在日常里的“異?！?，不是疲勞后的錯覺，是某種看不見的力量在向他傳遞信號。而那道印在牛奶盒內側的淡藍色墨紋，就像命運寫下的第一筆，正悄無聲息地，把他拉向一個完全陌生的軌跡。

窗外的雨還沒停，廚房抽屜里的空牛奶盒，在昏暗中泛著淡淡的白光。林野摸了摸自己的指尖，刺痛感已經消退，可心里的預感卻越來越強烈：這盒牛奶帶來的，不僅僅是一場車禍的預警，還有一場他躲不開的、即將到來的風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