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的晨光比前一天亮得早，林野把最后一件快遞掃碼入庫時，指尖又掠過一陣熟悉的麻意——不是觸碰牛奶時的細微酥麻，是攥著掃碼槍太久，指節泛酸的鈍麻。他甩了甩手，看著分揀中心傳送帶上逐漸清空的包裹，心里盤算著今晚便利店的排班：張姐說要提前半小時接班，這樣就能早半小時下班，正好能繞路去巷口的水果店，給外婆買串她愛吃的香蕉。
外婆昨晚睡得安穩，沒怎么咳嗽，早上喝牛奶時還笑著說“今天腿不疼了，能在陽臺站會兒”。林野想著外婆的笑臉，嘴角也忍不住往上揚，指尖那點因“牛奶事件”殘留的疑惑，早被“外婆好轉”的欣喜壓了下去。也許真的是夜班太累產生的錯覺，他想，昨天煮牛奶時的麻意沒再出現，連夢里都沒再回到便利店的貨架前，哪有什么奇怪的事，不過是自己嚇唬自己。
分揀中心的廣播響了，“上午十點整，所有分揀員到休息區領水”，林野跟著人流往休息區走，路過門口的公告欄時，瞥見上面貼著張新通知：“明日起，早班分揀員需提前十五分鐘到崗，配合系統升級調試”。他心里咯噔一下——提前十五分鐘到崗，意味著晚上去便利店兼職時，可能要遲到。他掏出手機給張姐發消息：“張姐，明天早班要提前到，晚上可能得晚十分鐘去便利店，您看方便嗎？”
沒等張姐回復，口袋里的手機先震了一下，是外婆發來的語音，聲音軟軟的：“小野，下午要是不忙，能不能再買盒牛奶？早上煮的喝完了，晚上想再喝一碗。”
林野立刻回語音：“沒問題，晚上下班就給您帶，您別下樓，我回來煮。”
“哎，好，你別太累。”外婆的聲音帶著笑意，掛斷語音后，林野盯著手機屏幕，心里暖烘烘的。外婆很少主動要東西，這次主動提牛奶，肯定是昨晚喝得舒服。他把手機揣回口袋，決定今晚多買兩盒，放冰箱里備著。
下午五點，分揀工作結束，林野匆匆吃了碗泡面，就往便利店趕。路過巷口的水果店時，他停下腳步，挑了串熟得正好的香蕉，又買了個蘋果——外婆牙不好，蘋果得削成小塊吃。拎著水果往便利店走，雨又開始下了，比昨晚小，是霧城常見的毛毛雨，沾在衣服上，涼絲絲的。
便利店的玻璃門“叮鈴”響時，張姐正在整理收銀臺的零錢，抬頭看見林野，笑著說：“剛想給你發消息，不用著急，我這邊還不忙。”
“謝謝張姐。”林野把水果放在收銀臺下面的柜子里，換好工服就往貨架走。今晚的牛奶貨架比昨晚空得快，他搬了箱新的純牛奶，一盒盒往貨架上擺。指尖碰到冰涼的盒身時，他下意識地頓了一下——沒有麻意，和平時一樣，只有冷意順著指尖往上竄。
他松了口氣，加快速度擺牛奶，心里忍不住嘲笑自己：不過是一次奇怪的感覺，怎么還記到現在？外婆還等著喝熱牛奶呢，別想這些有的沒的了。
擺到最后幾盒時，便利店的門又響了，進來個穿藍色雨衣的男人，徑直走到牛奶貨架前，拿起一盒純牛奶，又轉身去拿了包煙，走到收銀臺結賬。林野繼續整理貨架，目光無意間掃過男人手里的牛奶盒——和他昨晚碰到的那盒一模一樣，連生產日期都一樣。
就在這時，一股微弱的眩暈突然襲來，眼前的貨架開始模糊，耳邊的雨聲、收銀臺的掃碼聲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呼呼”的風聲，還有……卡車發動機的轟鳴聲？
林野猛地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前的景象變了——不是便利店的牛奶貨架，是一座天橋，灰色的水泥欄桿，腳下是川流不息的車流，遠處有輛紅色的卡車正往天橋方向開，車身上印著“物流運輸”的字樣，車胎濺起的水花，在地面畫出一道白色的弧線。
“喂，你沒事吧？”穿藍色雨衣的男人站在他面前，手里還拿著那盒牛奶，臉上滿是疑惑，“怎么站這兒不動了？臉色這么白。”
林野猛地回過神，眼前的天橋、車流、紅色卡車瞬間消失，又變回了便利店的貨架，雨聲和掃碼聲也重新鉆進耳朵。他扶著貨架，指尖還在微微發顫，額角滲出了一層冷汗——剛才的畫面太真實了，天橋的欄桿、紅色卡車的車牌，甚至風刮過耳邊的感覺，都像真的經歷過一樣。
“我……沒事，可能有點累了。”林野勉強笑了笑，避開男人的目光，繼續往貨架上擺牛奶。男人沒再多問，結完賬就撐著傘走了，玻璃門關上的瞬間，林野才敢大口喘氣。
剛才那是什么？
他低頭看自己的手，指尖沒有麻意，卻比平時涼了些。是幻覺嗎？和昨晚的麻意一樣，是疲勞過度產生的錯覺？可天橋、紅色卡車的畫面太清晰了，清晰到他能記住紅色卡車車頭的劃痕，能聞到天橋上潮濕的灰塵味。
林野走到收銀臺，端起張姐泡的菊花茶喝了一口，溫熱的茶水滑過喉嚨，卻沒驅散心里的慌。他想起昨天晚上的夢，夢里也是在便利店，也是指尖發麻，今天又出現了奇怪的畫面——難道真的是最近太累了？白天分揀快遞，晚上便利店兼職，每天只睡五個小時，身體扛不住了？
“小林，你臉色怎么這么差？是不是不舒服？”張姐注意到他的不對勁，關切地問，“要是累了，今晚就早點下班，我一個人能應付。”
“沒事，張姐，可能是有點低血糖。”林野扯了扯嘴角，把剩下的牛奶擺完，又整理了一遍零食貨架。他不敢告訴張姐剛才的幻覺，怕被擔心，更怕自己真的出了什么問題——他要是倒下了，外婆怎么辦？
晚上十點半，林野提前半小時下班，手里拎著兩盒純牛奶，還有給外婆買的香蕉和蘋果。雨還沒停，毛毛雨沾在頭發上，有點癢。他沒走平時常走的近路，而是繞了條寬敞的大道——剛才的幻覺里有天橋和卡車，近路要經過一座老天橋，他心里有點發怵，想繞開那個畫面里的場景。
大道上的路燈很亮，照得路面的水洼泛著光。林野走得很快，手里的牛奶盒被攥得有點變形，冰涼的盒身透過塑料袋，傳到掌心，卻沒再觸發那股熟悉的麻意。他抬頭看了看遠處的夜空，烏云壓得很低，像是要把整個霧城都罩住。
“應該就是太累了。”林野自言自語道，加快腳步往家走。等明天休息一天，睡個好覺，這些奇怪的幻覺肯定就消失了。
回到家時，外婆正坐在沙發上織圍巾，藍色的毛線在她手里繞來繞去，已經織到了一半。“回來啦？快洗手，我給你留了粥。”外婆抬頭看見他，笑著說，可剛說完，就忍不住咳嗽了兩聲，臉色也白了些。
“外婆，您怎么了？”林野心里一緊，放下手里的東西，快步走過去，伸手摸了摸外婆的額頭——不燙，可外婆的手卻有點涼。
“沒事，就是剛才咳了兩聲，老毛病了。”外婆擺了擺手，想繼續織圍巾，可手卻有點抖，毛線針差點掉在地上。
林野趕緊扶住外婆的手：“別織了，您歇會兒。我去給您煮牛奶，喝完牛奶早點睡。”
“不用煮，我不渴。”外婆搖搖頭，靠在沙發上，閉上眼睛，呼吸有點急促。林野看著外婆的樣子，心里的不安越來越強烈——外婆平時咳嗽都是輕咳，很少像今天這樣，臉色還這么差。
“外婆，我們去醫院看看吧？”林野試探著問。
“不用，就是有點累，睡一覺就好了。”外婆睜開眼，勉強笑了笑，可話音剛落，就又劇烈地咳嗽起來，這次咳得很厲害，眼淚都咳出來了。
林野再也忍不住，抓起外套和手機：“不行，必須去醫院。您等著，我去叫車。”
他一邊給出租車公司打電話，一邊扶著外婆站起來。外婆的腿有點軟，靠在林野身上，輕聲說：“別麻煩了，真的沒事……”
“不麻煩，去看看我才放心。”林野打斷外婆的話，語氣很堅定。電話通了，出租車公司說十分鐘后到樓下。林野扶著外婆坐在門口的凳子上，又去拿了件厚外套給外婆披上，還把煮牛奶的小鍋裝進包里——萬一在醫院餓了，能煮點熱的。
十分鐘后，出租車到了。林野扶著外婆上車，報了醫院的地址，司機師傅看外婆臉色不好，開得很快，二十分鐘就到了醫院急診樓。
急診室的燈是刺眼的白色，林野扶著外婆坐在長椅上，去掛號窗口排隊。人不多，很快就掛好了號，醫生給外婆做了檢查，說是“心臟供血不足，有點輕微缺氧，需要留院觀察一晚”。
林野松了口氣，還好不是什么大問題。他幫外婆辦理了住院手續，把外婆送到病房，又去買了點住院需要的日用品。等一切安頓好，已經是凌晨一點多了。外婆躺在病床上，輸著液，臉色好了些，已經睡著了。
林野坐在病床邊的椅子上，看著外婆的睡顏，心里又暖又酸。暖的是外婆沒大事，酸的是自己沒照顧好外婆，讓她受了這么多罪。他掏出手機，給快遞公司和便利店發了請假消息——明天的早班分揀和晚上的便利店兼職都去不了了，他要在醫院陪著外婆。
發完消息，林野才想起自己還沒買明天的牛奶，不過沒關系，醫院樓下就有便利店，明天早上可以去買。他靠在椅子上，閉上眼睛，疲憊感瞬間涌了上來——今天經歷的幻覺、外婆突發不適、急診室的忙碌，讓他身心俱疲。
迷迷糊糊中，他又想起了白天的幻覺——天橋、紅色卡車，還有那股奇怪的感覺。也許真的是太累了，他想，等外婆出院了，他就請兩天假，好好休息一下，陪外婆在家待著，哪也不去。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陪著外婆在醫院急診室奔波時，霧城老城區的那座老天橋上，發生了一起車禍——一輛紅色的卡車失控撞上了天橋護欄，司機受傷住院，而按照“原本的軌跡”，他本該在今晚的夜班結束后，路過那座天橋，親眼目睹這場車禍，甚至可能被飛濺的碎片擦傷，成為“劇情”里“車禍預警”的第一個見證者。
可因為外婆的突發不適，他錯過了這場車禍，也錯過了那道本該落在他身上的“劇情引線”。就像多米諾骨牌，第一塊牌的方向變了，后面的所有牌，都將走向一個完全未知的方向。
凌晨三點，外婆醒了一次，喝了點水，又睡著了。林野走到病房外的走廊，看著窗外的雨，心里平靜了些。不管錯過了什么，不管那些奇怪的幻覺意味著什么，只要外婆能好好的，就比什么都重要。
他掏出手機，看了眼時間，凌晨三點十五分。樓下便利店應該還開著，他想下去買盒牛奶，等外婆早上醒了，煮給她喝。
走到醫院樓下的便利店，林野徑直走向牛奶貨架，拿起一盒純牛奶。指尖碰到盒身的瞬間，他下意識地頓了一下——沒有麻意，也沒有幻覺，只有冰涼的觸感。
“看來真的是太累了。”林野笑了笑，結完賬，拿著牛奶往病房走。走廊里很安靜，只有護士站的燈亮著。他看著手里的牛奶盒，心里的疑惑漸漸淡了。
也許那些奇怪的經歷，真的只是身體發出的“休息信號”。等外婆出院，他就好好休息，把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都拋開，繼續過他的小日子——白天分揀快遞，晚上便利店兼職，給外婆煮熱牛奶，陪外婆織圍巾。
只是他沒注意，醫院急診室的公告欄上，貼著一張“車禍通知”，上面寫著“今日凌晨零點三十分，老城區天橋發生卡車失控事故，司機已送醫”，通知下方的配圖里，紅色卡車的車頭撞在護欄上，和他白天幻覺里的畫面，一模一樣。
而那盒被他握在手里的牛奶，盒身角落有一道極淡的金色紋路，像被水打濕的墨跡，在燈光下閃了一下，又很快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