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園小屋的晨與昏

果園小屋的第一縷晨光，是從茅草屋頂的縫隙里漏進來的。李凱睜開眼時，左手還帶著夜里沒散的酸脹，他摸了摸枕邊的相機，想起爺爺昨天說的“果園的蘋果長得不錯”，一骨碌爬起來。

推開屋門，露水正順著蘋果樹葉往下滴，砸在地上的草葉上，濺起細小的水花。

不遠處的豬圈里傳來“哼哼”聲，是爺爺早上喂過一次，現在該添新的青草了。李凱扛著爺爺留下的竹編背簍，往果園外的山坡走——

以前在城里，他連菜市場的活雞都不敢碰，現在卻要學著割草喂豬，手心攥著鐮刀柄，汗把木頭柄浸得發潮。

山坡上的草長得齊膝高，還混著些帶刺的蒼耳。他學著記憶里爺爺的樣子，彎腰用鐮刀貼著地面割，可左手使不上勁，鐮刀總往旁邊偏，要么割不斷草莖，要么把泥土也帶起來。

豬不喜歡純青草，又去了菜地，割了一些帶圓葉的嫩雜草，還搞了一些半黃的菜葉，沒半筐，腰就酸得直不起來，手背還被蒼耳劃了道紅印。

正蹲在地上揉腰時，聽見身后傳來腳步聲，回頭一看，是隔壁的阿婆背著竹簍路過，手里的鐮刀揮得又快又穩。

“凱子，你這割草的法子不對喲。”阿婆走過來，接過他手里的鐮刀，“左手得扶著抓牢草稈，右手用巧勁，不然光靠蠻勁，草沒割多少，手先累壞了。”

她邊說邊示范，鐮刀貼著草莖一掃，一叢草就整齊地倒在地上，“你爺爺年輕時割草，一早上能割三背簍，你這細皮嫩肉的，得慢慢練。”

李凱跟著阿婆學，左手輕輕扶著草稈，右手順著阿婆說的“巧勁”劃下去，果然順暢多了。

阿婆看著他割了兩把，點點頭：“對咯，就是這樣。你爺爺說你要拍視頻，可拍視頻也得先把日子過明白，不然拍出來的東西，沒咱農村的煙火氣。

對了，小燕春節放假從成都回來，你們都是大學生，可以商量著來！”

“李小燕？成都師大是大四了么？會分云定縣一中吧？”

“不知道啊，如果高中不一定分是咱們縣！如果教初中可能回來！”

李小燕，現在是19歲了吧？以前高三時她初二，也是縣一中，經常結伴回家！

“凱哥，你累不累，我們休息一下吧？”

“凱哥，今天我們家殺雞，一起吃飯！”

“凱哥，爺爺說櫻桃熟了，幫我帶點回來！我們周末補課！”

仿佛又見面了！瓜子臉臉黑黑的12歲小姑娘！

等背簍裝滿青草，太陽已經升到頭頂。李凱扛著背簍往豬圈走，肩膀被背簍帶勒得發疼。

豬圈里有兩頭黑豬，見他過來，湊到柵欄邊“哼哼”叫。他把青草倒進食槽，剛要轉身，一頭豬突然拱了他的褲腿，嚇得他往后退，差點摔進旁邊的雞窩——

雞窩里的十幾只土雞撲棱著翅膀亂飛，雞毛飄了他一身，還有只老母雞護著剛下的蛋，對著他“咯咯”叫。

“你這娃，連豬和雞都怕。”爺爺不知什么時候站在門口，手里拿著喂雞的玉米，“過來，把這玉米撒了，雞得按時喂，不然下蛋少。”

李凱接過竹篩子，里面的玉米粒黃澄澄的。他學著爺爺的樣子，往雞窩周圍撒，可手一抖，玉米粒撒得太集中，雞群擠在一起搶食，還有幾只飛到他腳邊啄。爺爺在旁邊笑：“撒勻點，跟你拍視頻似的，得把鏡頭掃開，不能光盯著一個地方。”

李凱小時候也干活，不過上高一，爺爺就不讓了，讓他好好念書考大學。

8年多在外讀書，工作，差一點忘了他也是農村娃。

喂完豬和雞，該打掃院子了。爺爺家的院子不大，卻種著幾棵石榴樹，樹下堆著些編了一半的竹筐，還有爺爺撿回來的石頭。

李凱拿著掃帚，從門口往里面掃，可剛掃到石榴樹下，就被樹根絆倒，掃帚也飛了出去，正好碰倒了爺爺曬的玉米。金黃的玉米粒撒了一地，他蹲在地上撿，心里又急又澀——

在城里時，他偶爾坐在辦公室里敲鍵盤，從沒想過，農村里最簡單的喂豬、掃地，自己都做得這么笨拙。

爺爺走過來，沒罵他，只是蹲下來一起撿：“沒事，撿起來曬曬還能吃。咱農村人過日子，哪有不摔跟頭的？

你小時候學走路，摔了多少次，不也學會了？”他撿起一粒玉米，放在手里搓了搓，“你拍視頻也一樣，剛開始肯定不熟練，慢慢就好了。”

下午，李凱要去打理菜園子。菜園在屋子后面，種著白菜、蘿卜和辣椒，是爺爺開春時種的，現在該澆水了。

他拎著爺爺編的水桶，往菜園邊的水井走。水井是老式的壓水井，先倒一點水進去，得用手上下壓杠桿，才能把水抽上來。

他雙手握住杠桿，用力往下壓，可左手沒力氣，杠桿壓不下去，反而彈回來撞了他的胸口。試了好幾次，才勉強壓出半桶水，等拎到菜園時，水已經灑了一半。

他蹲在白菜地里，用瓢往菜根上澆水，陽光曬得他后背發燙。看著綠油油的白菜，他想起穿越前在城里超市買的白菜，外面包著一層保鮮膜，價格是這里的好幾倍。

可現在，他親手給這些白菜澆水，看著水珠從菜葉上滾下來，心里突然有了種踏實的感覺——這是他第一次真正“種”東西，不是在手機里看別人種，而是自己親手照料。

澆完水，他坐在菜園邊的石頭上休息，拿出相機，對著菜園拍了起來。

鏡頭里，綠油油的白菜、紅彤彤的辣椒，還有水珠在菜葉上反光，遠處的果園里，爺爺正在修剪蘋果樹枝，身影被夕陽拉得很長。

他突然明白阿婆說的“煙火氣”是什么——不是拍出來的漂亮風景，而是這些喂豬、掃地、澆水的日常，是爺爺彎腰割草的背影，是阿婆手里揮得熟練的鐮刀，是雞窩里老母雞護蛋的叫聲。

傍晚，他跟著爺爺一起把曬干的玉米收進糧倉。爺爺用竹篩子篩掉玉米里的雜質，他負責把篩好的玉米裝進布袋。爺爺邊篩邊說：“今晚煮玉米粥，再炒個辣椒炒蛋，你嘗嘗咱自己種的辣椒，比城里買的香。”

吃飯時，爺爺喝著自釀的米酒，看著他說：“你今天割的草，豬吃得挺香；澆的菜，葉子都精神了。”李凱笑了笑，夾了口辣椒炒蛋，辣得他直吸氣，卻覺得比城里的大餐還好吃。

夜里，他躺在果園小屋的床上，左手的酸脹還在，今天又換了藥，可心里卻很踏實。

他拿出手機，翻了翻白天拍的菜園照片，配了句話：“今天學會了割草喂豬，給菜園澆水，雖然笨手笨腳，卻覺得很踏實。原來農村的日子，是靠一雙手一鋤頭干出來的，不是拍出來的。”

發完后，他沒像以前那樣盯著手機等點贊，而是關掉屏幕，聽著窗外的蟲鳴和遠處的狗叫聲，慢慢睡著了。

他知道，重新適應農村的生活，還有很多要學的，比如耕地、播種、收玉米，可他不再像剛回村時那樣焦慮——因為他明白，只要一步一步來，把日子過明白，拍出來的視頻，自然會有農村的煙火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