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水月交輝與神戟低語
______雨絲漸漸稀疏，最終化作牛毛細雨，無聲地融入鉛灰色的天空。河谷里彌漫著濕潤的水汽，清冽得仿佛能洗去肺腑中積壓的污濁與血腥。河水平緩流淌，在陰郁天光下泛著鉛灰的色澤，倒映著兩岸低垂的、被雨水洗得墨綠的枝葉。水草在清澈的河底搖曳，如同無聲的舞蹈。
蘇沐靠在巨大的青黑色河石上，冰冷的石面似乎汲取了她身上一部分灼熱。蕭凡笨拙卻細致地用濕布擦拭過的地方，留下微涼的觸感。干裂的唇瓣被清冽的河水浸潤，微微張開，貪婪地汲取著這來之不易的生機。她依舊昏迷著，但緊鎖的眉頭終于徹底舒展開來，呼吸變得綿長而均勻，雖然依舊微弱，卻不再是風中殘燭般的飄搖。那層籠罩著她的、令人心焦的瀕死灰敗氣息，似乎被這河畔的濕氣與清冷悄然驅散了幾分。
蕭凡緊繃的神經終于松懈了一絲。他坐在蘇沐身旁的鵝卵石灘上，背靠著那塊光滑冰冷的巨石。斷臂的劇痛和凍傷的刺麻感如同跗骨之蛆，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撕裂般的痛楚。疲憊如同沉重的鉛塊，沉甸甸地壓在四肢百骸，眼皮重得如同墜了鉛塊。但他不敢睡，只是微微闔上眼，強迫自己進入一種半睡半醒的警戒狀態。
河谷里暫時恢復了某種奇異的寧靜。幸存者們散落在河灘各處，如同擱淺的魚終于回到了水中。有人不顧一切地撲在河邊，將頭埋進清涼的河水里狂飲，發出滿足的嗆咳聲；有人小心翼翼地清洗著身上泥濘和血污的傷口，動作遲緩而專注；也有人只是癱坐在石頭上，望著流淌的河水發呆，眼神空洞，仿佛靈魂還未從昨日的煉獄中掙脫。
凌昊站在稍遠些的上游河灘，背對著人群。他指尖那簇橘紅色的火焰穩定地跳躍著，映照著他半邊側臉，神情陰晴不定。他似乎在嘗試著控制火焰的形狀，但目光卻不時地、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忌憚和探究，掃過下游蕭凡所在的方向。那個廢物……居然還沒死？而且……他懷里那個病秧子……似乎也緩過來了？一絲煩躁和更深的怨毒在他眼底沉淀。
蕭凡對這些窺探毫無所覺，或者說毫不在意。他全部的感官都沉浸在一種極度疲憊后的遲鈍和一種對周遭環境本能的掃描中。河水流動的嘩嘩聲，雨滴落在水面和樹葉上的細碎聲響，遠處幸存者壓抑的交談和啜泣……這些聲音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奇特的背景音。
就在這片混雜的聲浪里……
“噗嚕……”
那聲極其輕微、如同水滴落入深潭、卻又帶著奇異韻律的聲響，再次穿透了背景的雜音，清晰地鉆入他耳中！
這一次！距離更近！就在他前方不遠處的河面之下！
蕭凡猛地睜開眼！瞳孔深處那點因疲憊而黯淡的暗色流光驟然凝聚！目光如同最鋒利的冰錐，瞬間刺向聲音來源！
河面平靜流淌，除了雨滴激起的漣漪，并無異樣。但就在他目光聚焦的剎那！
嘩啦！
一片搖曳的、墨綠色水草如同被無形的梳子撥開！
兩點光華！
不！是兩團！
一團深邃如萬載玄冰下的星河，幽幽的湛藍，仿佛能吸走人的靈魂！
一團純粹如初春破土的新芽，鮮亮的翠綠，蘊含著最原始的生命悸動！
那光華并非靜止，而是如同擁有生命般，在清澈的河水中緩緩流轉、明滅！
它們……在看著他！
一股難以言喻的、如同古老森林深處最純凈溪流般的清涼氣息，伴隨著一種溫和卻不容忽視的威壓感，如同水波般無聲地彌漫開來，籠罩了蕭凡和他身邊昏迷的蘇沐！
這氣息……沒有惡意！沒有兇獸的暴戾嗜血！反而帶著一種……如同長輩注視幼崽般的溫和審視？甚至……一絲微不可察的……好奇？
蕭凡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右手下意識地按在了腰側——那里除了冰冷的石頭，空無一物。他強迫自己保持靜止，連呼吸都屏住了。左眼深處那點暗色流光瘋狂流轉，試圖穿透水面，看清那光華的來源。但河水仿佛擁有奇異的魔力，隔絕了更深層的窺探。
那兩團光華在水草后停留了片刻，似乎在確認著什么。隨后，水草再次輕輕搖曳，光華緩緩移動了！
不是遠離！而是……朝著河岸的方向！
嘩啦……嘩啦……
水流被分開的聲音輕柔而富有韻律。一個……奇異的輪廓，在清澈的河水中逐漸顯現。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顆……頭顱？
不！更準確地說，是介于龍與魚之間的奇異形態！
它的頭部線條流暢而優美，覆蓋著一層細密、閃爍著幽藍光澤的鱗片，如同最上等的藍寶石鑲嵌而成。頭頂沒有猙獰的角，而是兩道如同水波凝聚而成的、半透明的湛藍色鰭狀冠冕，隨著水流輕輕擺動，散發出柔和的光暈。那雙巨大的、如同鑲嵌在藍寶石上的眼睛，正是那湛藍與翠綠光華的來源！左眼深邃如海淵，右眼生機如春林！
頭顱之下，是修長而矯健的身軀。覆蓋著同樣幽藍的鱗片，在昏暗的天光下流轉著神秘的光澤。背部生著一排如同起伏波浪般的、半透明的翠綠色背鰭，邊緣閃爍著點點星光。尾部并非魚尾，而是更接近傳說中的龍尾，覆蓋著細密的鱗片，在水中優雅地擺動，攪動起細碎的水泡。
它的體型并不算龐大，約莫只有一匹成年馬駒大小，但周身散發出的那種古老、純凈、如同自然本身般和諧的氣息，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威嚴！
螭吻！
這個名字如同閃電般劃過蕭凡混亂的記憶！不是兇獸！是神獸！傳說中鎮守水域、象征祥瑞的龍子！
它緩緩游動著，靠近河岸。巨大的、如同藍寶石雕琢而成的頭顱微微探出水面，離蕭凡所在的河灘不過數米之遙。那雙奇異的眼睛，一藍一綠，靜靜地凝視著他，目光平和而深邃，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視靈魂深處。
蕭凡的心臟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為恐懼，而是一種面對完全未知、卻又似乎蘊含某種善意的存在時，本能的震撼與警惕。他全身僵硬，不敢有絲毫異動，只是同樣用那雙沉淀著暗影與血色的眼眸，沉默地回視著這傳說中的生靈。
螭吻的目光在他臉上停留片刻，似乎在確認著什么。隨后，那雙奇異的眼睛微微轉動，落在了他身旁昏迷的蘇沐身上。
當它的目光觸及蘇沐那蒼白卻恢復了一絲生機的臉龐時，那雙巨大的、如同寶石般的眼眸中，極其細微地……波動了一下！
左眼的湛藍深處，仿佛有星辰閃爍了一下；右眼的翠綠之中，如同嫩芽舒展了一瞬！
一種難以言喻的、極其微弱的共鳴感，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漣漪，極其短暫地在螭吻與蘇沐之間蕩漾開來！仿佛沉睡的琴弦被無形的手指輕輕撥動！
螭吻巨大的頭顱在水中微微昂起，發出一聲極其輕微、如同玉石碰撞般的清越低鳴。那聲音并非通過空氣傳播，而是直接作用于水流，形成一圈圈肉眼可見的、極其細微的波紋，擴散開來。
緊接著！
螭吻微微張開了嘴！
沒有利齒！只有一片如同水晶般剔透的腔體！
一道極其凝聚、純凈無暇的、如同液態月光般的銀白色水流，從它口中緩緩流淌而出！那水流并非射向蕭凡或蘇沐，而是如同擁有生命般，在它面前的水面上盤旋、凝聚！
水流盤旋的速度越來越快，最終化作一個拳頭大小、散發著柔和月白色光暈的水球！水球內部，似乎有無數細小的銀色光點在流轉、閃爍，散發出一種令人心神安寧、充滿生機的純凈氣息！
螭吻巨大的頭顱輕輕一點。
那枚凝聚著純凈水靈精華的光球，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牽引，緩緩地、無聲地朝著岸邊飄來！
目標——正是昏迷中的蘇沐！
蕭凡瞳孔驟然收縮！身體下意識地前傾，右臂（斷臂）因這劇烈的動作傳來鉆心的劇痛！他幾乎要不顧一切地撲上去阻止這未知的靠近！
然而！
就在那光球即將觸及蘇沐身體的剎那！
蘇沐身上，那層早已消失的、純凈的乳白色柔光，竟毫無征兆地、極其微弱地……閃爍了一下！
如同沉睡的螢火蟲，在黑暗中短暫地亮起尾燈！
這微弱的光芒一閃即逝，快得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
但就在這光芒閃爍的瞬間！
那枚懸浮的、散發著月白光暈的水球，仿佛受到了某種奇異的吸引和安撫，瞬間變得無比溫順！它不再有任何遲滯，如同歸巢的乳燕，輕柔地、無聲地融入了蘇沐胸口那片被濕布覆蓋的衣襟之下！
沒有驚天動地的光芒爆發！
沒有劇烈的能量波動！
只有一層極其柔和、幾乎難以察覺的月白色光暈，如同最輕柔的薄紗，瞬間覆蓋了蘇沐的全身，隨即又悄然隱沒，仿佛從未出現過。
蘇沐依舊昏迷著，但她的呼吸……似乎更加平穩悠長了一分。蒼白臉頰上那絲病態的潮紅徹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玉質的、安詳的寧靜。甚至……那緊抿的唇線，似乎極其細微地、極其自然地……向上彎起了一個幾乎無法察覺的弧度？如同在做一個甜美的夢。
蕭凡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所有的警惕和阻止的念頭都被眼前這不可思議的一幕凍結。他怔怔地看著蘇沐的變化，感受著她身上那股微弱卻真實存在的、如同雨后初霽般的生機在悄然復蘇。一種難以言喻的暖流，混雜著巨大的震驚和一絲……莫名的悸動，緩緩淌過冰冷的心田。
螭吻巨大的頭顱依舊浮在水面，那雙藍綠異色的眼眸靜靜地注視著這一切。當看到光球順利融入蘇沐體內，她的氣息歸于安寧時，螭吻眼中似乎流露出一絲……極其人性化的、如同長輩看到幼崽安然入睡般的……溫和贊許？
它再次發出一聲輕柔的、如同水流低吟般的鳴叫。這一次，鳴叫似乎帶著某種特定的韻律。
緊接著！
螭吻巨大的頭顱轉向蕭凡。那雙深邃的眼睛，如同穿透了空間，直接落在他緊握的左手之上——那里，粗麻布包裹著那半塊冰冷堅硬的白澤鏡碎片！
螭吻的目光在觸及那布包時，巨大的身軀在水中極其輕微地一震！左眼的湛藍驟然深邃如淵，仿佛倒映出無數破碎的光影；右眼的翠綠則瞬間黯淡，如同蒙上了一層哀傷的薄霧。
它巨大的頭顱緩緩沉入水中，只留下那雙如同寶石般的眼睛還露在水面之上。眼睛里的光芒流轉，不再是溫和的注視，而是……一種極其復雜、難以解讀的情緒！有追憶，有哀傷，有憤怒，甚至……一絲極其微弱的、如同共鳴般的悸動？
它凝視著蕭凡，或者說，凝視著他手中那布包里的東西。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然后，螭吻再次微微張開了嘴。
這一次，沒有水流凝聚。只有一道極其微弱、卻清晰無比、如同直接在蕭凡腦海中響起的意念波動！
那意念并非語言，更像是一幅模糊卻帶著強烈指向性的畫面碎片！一個極其模糊、幾乎無法辨認的印記！如同水流勾勒的古老符文！一閃即逝！
禺京神戟！
這個名字如同烙印般，伴隨著那狂暴海域和古老神戟的影像，狠狠地刻入了蕭凡混亂的意識深處！
傳遞完這意念碎片，螭吻那雙巨大的眼睛深深地看了蕭凡一眼。那眼神中，包含了太多復雜難明的東西——警告？期待？托付？抑或只是對一個渺小人類命運的漠然一瞥？
隨即，它巨大的頭顱徹底沒入水中，只留下一圈圈擴散的漣漪。那湛藍與翠綠的光華在水下迅速遠去，最終消失在河心搖曳的水草叢深處，再無蹤跡。
河面恢復了平靜，只有細雨敲打水面的聲音。仿佛剛才的一切，只是一場短暫而離奇的幻夢。
蕭凡僵在原地，左手掌心緊握著那包裹著白澤鏡碎片的粗麻布，指尖冰涼。腦海中那狂暴海域、古老神戟的影像，以及螭吻最后那深不可測的眼神，如同烙印般揮之不去。
他緩緩低下頭，看向身旁依舊安睡的蘇沐。她臉上那絲若有若無的安寧笑意還未散去，仿佛剛才融入她體內的月白光華仍在無聲地滋養著她。
力量……神戟……海域……
螭吻的低語，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了前所未有的波瀾。不是為了復仇，不是為了證明什么，而是為了……活下去！帶著她活下去！
他抬起頭，目光越過平靜的河面，投向河谷深處那未知的、被雨霧籠罩的遠方。那雙沉淀著暗影與血色的眼眸深處，一點名為“目標”的微光，如同被撥開的迷霧，悄然亮起。
就在這時——
“那……那是什么東西？！”一聲帶著驚駭和難以置信的尖叫，猛地從河灘上游傳來！
是凌昊！
他不知何時轉過身，正死死地盯著螭吻消失的河面方向，臉上寫滿了震驚和一絲……難以掩飾的貪婪！他指尖的火焰劇烈地跳動著，顯示出內心的極度不平靜。顯然，他也看到了螭吻浮出水面的驚鴻一瞥！
蕭凡眼神驟然一冷。他緩緩站起身，用身體擋住了身后依舊沉睡的蘇沐。冰冷的視線如同實質的刀鋒，迎向凌昊那混雜著震驚、貪婪和一絲忌憚的目光。
短暫的寧靜，被徹底打破。新的暗流，在這雨霧彌漫的河谷中，無聲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