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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逝水之畔與螭吻低語

  • 燭夜狩
  • 鎖骨沉海
  • 4650字
  • 2025-08-24 12:13:02

第六章:逝水之畔與螭吻低語

______冰冷的雨水順著粗糙的皮子帳篷邊緣滴落,在泥濘的地面上敲打出斷續而壓抑的節奏。洼地里彌漫的濃重血腥和腐臭被雨水壓下去些許,卻更深地滲入了泥土,混合著濕透獸皮的霉味、火堆余燼的焦糊,以及汗水、雨水混雜的氣息,沉重地壓在每一個幸存者的胸口。

蕭凡靠著冰冷的巖石壁面坐著,僅存的油布大半蓋在身旁昏迷不醒的蘇沐身上。她的臉色依舊蒼白得透明,細軟的額發被冷汗浸濕緊貼著冰涼的額頭,長長的睫毛像疲憊的蝶翼垂著,在眼下投下不安的陰影。胸口細微的起伏幾乎讓人無法察覺,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虛弱的氣息。

他微微活動了一下受傷的左臂。被赤鱗兇煞與暗影吞噬反噬留下的、如同被千年玄冰凍過的肌膚,此刻覆蓋上了一層草草搗碎的、散發著微弱苦澀氣味的黑綠色草藥泥。這是昨日隊伍里一個沉默寡言的采藥老頭提供的,據說能緩解凍傷。冰冷的麻痹感稍稍退去,換來的是皮膚被千萬根針同時刺扎的細密痛楚,如同無數螞蟻在啃噬著骨髓。每一次細微的動作都牽扯著斷骨處的劇痛,右臂垂在身側,沉重得幾乎不屬于自己。

目光下意識地落在掌中那兩枚糾纏在一起的東西上。一塊是那卷殘破的啟蒙玉簡,邊角磨損得厲害,此刻溫潤的玉質也沾了泥污,帶著一種黯淡的悲涼。另一件,則被一塊染血的粗麻布緊緊包裹著。他沒有打開,布包捏在掌心,堅硬、冰冷的棱角隔著布料依舊傳來一種奇異的壓迫感——那半塊碎裂的白澤鏡。

老祭司最后那聲撕心裂肺的“記住清瑤的血!”猶在耳畔,帶著冰冷的憤怒和某種他無法理解的沉重囑托。鏡片冰冷的觸感仿佛烙鐵,燙著他的掌心。林清瑤……那個擋下致命一擊的纖細身影,臨死前回望的關切眼神,瞬間化作模糊卻沉重的碎片,沉甸甸地壓在心頭。

篝火堆的余燼明滅不定,跳躍的光芒勾勒出營地簡陋而緊張的輪廓。人群分成幾個小圈子,沒有人放聲說話,壓抑的啜泣、傷痛的呻吟以及低沉的交談如同蚊蚋般交織。目光游移時,總能與同樣驚魂未定的眼神撞上,那里面盛滿了對未來茫然無措的恐懼。

凌昊在火堆稍遠處的一塊高地上。他已經換上了一身相對干凈些的袍子(盡管邊角仍有破損),正閉目盤膝,周身隱隱流轉著一層穩定的橘紅色光暈,指尖不時冒出一小簇跳動的火焰。他臉上之前的狂喜癲狂已被一種帶著刻薄審視的冷靜取代,目光掃過那些狼狽的少年少女時,帶著毫不掩飾的優越感,尤其是在掠過角落里的蕭凡時,那份冰冷中摻雜著的怨毒和一絲探究如同毒蛇的信子,冰冷地舔舐而過。

“嗚——咳咳咳……”

一陣壓抑不住的咳嗽聲從蕭凡身邊響起,微弱卻揪心。蘇沐無意識的痛苦掙扎似乎加劇了,細瘦的身體在油布下微微蜷曲。

“水……”一個嘶啞得不成調的字眼從她干燥開裂的嘴唇里艱難溢出,仿佛用盡了所有力氣。

蕭凡的心臟猛地一縮。所有疲憊、傷痛和自我審視瞬間被掃空。他立刻掙扎著,用還能活動的左手,拿起旁邊早已冰冷的陶碗——那是昨夜隊伍里僅存的、從一個死去士兵行囊里翻出的器皿。碗底僅剩一層渾濁的、混著泥漿的雨水。

不行!這水不能喝!

他目光飛快掃過整個洼地營地,沒有找到干凈的水源。連昨夜收集的雨水都帶著揮之不去的血腥和泥腥氣。

短暫的焦灼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絞緊了心臟。他瞥見不遠處那沉默寡言的采藥老頭正佝僂著背,低頭擺弄著幾株剛采摘、還帶著濕氣的藥草。

蕭凡沒有任何猶豫。撐著石壁艱難起身,每一步都牽動著全身的傷痛,朝著老頭默默挪了過去。

他沉默地站在老頭身邊,沒有說話,只是目光從老頭沾滿泥巴的枯手和藥草,移向他身旁那幾乎同樣空的小瓦罐。

老頭抬起頭,布滿溝壑的臉上一雙渾濁的眼睛看了看蕭凡,又越過他,看向角落里蜷縮在油布下、微微抽搐的身影。那無聲的痛苦,清晰地傳遞過來。

老頭布滿褶皺的眼皮垂下,沉默地又低頭搗鼓了幾下藥草,然后,那只枯樹枝般的手伸向了他旁邊那同樣所剩無幾的瓦罐。

就在老頭即將碰觸到瓦罐時,一只沾滿泥污的手按在了罐沿上——是隊伍里一個同樣背著傷員的壯漢,眼神里帶著不容商榷的戒備:“張老頭!就這點凈水了!優先照應傷重的!”

老頭布滿溝壑的臉上肌肉抽動了一下,渾濁的眼里沒有什么光彩,但按在藥草上的手停頓了一瞬,終究緩緩收了回去。他沉默地將頭埋得更低。

蕭凡看著老頭縮回去的手,握著自己手中的陶碗,指關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他什么都沒說,緩緩轉過身。泥濘的地面在他沉重的腳步下發出細碎的聲響。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冰冷的絕望上。

他默默地回到角落,跪坐在蘇沐身邊,小心翼翼地將那半碗渾濁的泥水靠近她干裂的唇邊。冰涼的碗沿剛剛觸碰,蘇沐在昏沉中便虛弱地抗拒般微微側開頭,眉頭痛苦地緊鎖。

蕭凡的動作凝固了。一種深沉的無力感和冰冷的焦灼再次攫住了他。

就在這時——

“沙沙……沙沙……”一陣輕微而急促的腳步聲踩著泥水靠近。

蕭凡警惕地側頭。

是那采藥老頭。他佝僂著背,低著頭,腳步飛快但顯得有些局促。枯瘦的手里抓著一個東西,一直走到蕭凡面前才停下,依舊低著頭,將手里那東西往旁邊的石頭上一放。

不是水。

那是一小捆用細草莖捆扎好的嫩綠草根,根須潔白肥厚,帶著一股清冽的泥土腥氣和奇特的甘涼氣息。草根上還沾著新鮮濕潤的泥土。

“嚼……嚼給她……”老頭的聲音沙啞含混,含糊不清地丟下三個字,甚至沒等蕭凡看清,就已經飛快地轉過身,像受驚的鼴鼠般迅速竄回了剛才的角落,重新埋下頭搗鼓他那幾根藥草,仿佛剛才什么都沒發生。

蕭凡的目光落在那捆潔白肥厚的草根上。那清冽的氣息在沉悶污濁的空氣里如此突兀。他伸出手,指尖觸碰到那冰涼濕潤的根須。

沒有言語。他拾起草根,用受傷較輕的左手,費力地捻下一小截飽滿的根莖。小心翼翼地放入口中咀嚼。一種甘甜、微涼、帶著清新草木氣息的汁液瞬間充滿了口腔,甚至帶來一絲微弱卻真實的滋潤感。這感覺……像沙漠里嘗到第一口甘泉。

他低下頭,輕輕掰開蘇沐緊閉的、干裂起皮的嘴唇,將自己咀嚼后變得柔軟、飽含汁液的草根渣,小心地用指尖一點一點地渡入她的口中。動作笨拙而緩慢,充滿了不曾有過的謹慎。每一次觸碰,指尖都能感受到她口唇的冰冷和脆弱。

蘇沐在昏迷中似乎本能地抗拒著異物的進入,微微扭動著頭,但那股甘涼的汁液味道似乎有某種奇效。漸漸,她的抗拒微弱下去,無意識地吞咽了幾下。那緊鎖的痛苦眉頭,似乎極其細微地舒展了一線。

這細微的變化如同黑暗中的一縷微光,瞬間點亮了蕭凡沉寂的眼底。

活下去!

這個念頭從未如此刻骨銘心。

灰暗的天空沒有放晴的跡象,雨幕卻小了些,變成了細密纏綿的絲線。幸存的隊伍在壓抑與傷痛中艱難地整合著行裝和殘存的物資。沒人知道這該死的洼地通向哪里,唯一明確的是必須立刻離開,空氣里彌漫的血腥如同黑暗中的燈塔,遲則生變。

“……下游……下游可能有干凈的水源和能藏身的山洞……”那個被叫做“老石頭”的前城衛什長,曾參與過城外測繪,成了這群無頭蒼蠅般逃亡者唯一的希望。他指著一個方向,聲音沉重沙啞。

沉默的遷徙開始了。近兩百人扶老攜幼,攙扶著傷員,或背著逝者冰冷的軀體,拖沓著腳步,如同一條在泥濘中掙扎前行的受傷巨蟒,無聲地爬向低洼的河谷地帶。每一步踏下,泥漿飛濺,留下沉重而絕望的足跡。

蕭凡將殘破的油布裹緊蘇沐,用藤條盡可能將她瘦小的身體固定在自己背上。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斷臂的劇痛,每一次負重都壓得他眼前發黑,但那雙布滿血絲、瞳孔深處隱有暗色微光流轉的眼睛,卻死死盯著前方灰蒙蒙的河谷。

路途比想象中更遠,也更艱辛。

泥漿深及腳踝,冰冷的淤泥如同無數只貪婪的手,拉扯著疲憊不堪的步履。荊棘劃破了本就破爛的衣衫和皮膚,滲出細小的血珠。寂靜中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壓抑的呻吟和腳踩泥水的黏膩聲響。不斷有人體力不支倒下,無聲無息地被泥沼吞噬,或是徹底軟倒在路旁,空洞的眼中最后一點微光湮滅。隊伍如同斷尾的壁虎,一點點在絕望的泥潭中縮減著規模。

不知在泥濘與荊棘中跋涉了多久,天色越發陰沉得如同潑墨,就在絕望即將徹底壓倒所有人時——

一股潮濕、清新、帶著蓬勃水汽的氣息,猛地穿透了濃烈的血腥和污泥的窒息感,涌入鼻腔!

“水!是水!”隊伍前端有人嘶啞地喊出來,帶著溺水者抓住浮木的狂喜。

蕭凡猛地抬頭!

穿過前方一片低矮的、被雨水浸得墨綠發亮的灌木林,視線豁然開朗!

一條寬闊的河流!

不是泥沼!清澈!平靜!

河面在陰雨天低垂的光線下,呈現出一種鉛灰的暗色,水流平緩開闊,甚至能看到一些暗綠色的水草在清澈的水底輕柔搖曳。河岸兩側是沖刷得光滑圓潤的鵝卵石灘,雖被雨水打濕,卻透露出一種令人心顫的干凈氣息。

這條生命之河的出現,如同巨大的撫慰劑注入這支瀕臨崩潰的隊伍。

“快!到河邊去!找干凈的水!”

“別愣著!快!”

壓抑的氣氛瞬間被一種近乎瘋狂的渴望沖散。沒有人再保持所謂的秩序,幸存者們爆發出最后的力量,跌跌撞撞、連滾帶爬地撲向那誘人的河岸。

蕭凡背著蘇沐,同樣加快腳步沖到了河灘邊緣。他一反常態地沒有直接撲過去取水。多年掙扎求生的本能讓他即使在這狂喜之下也保持著最后的警惕。

他先警惕地掃視河面——水流平緩,除了雨滴落下激起的圈圈漣漪,沒有可疑的漩渦,也沒有大型水中兇獸潛游的痕跡。又仔細嗅了嗅濕潤的空氣——除了水腥氣和新鮮泥土的氣息,沒有一絲一毫血腥或惡獸特有的硫磺、腐臭味。再仔細查看腳下的河灘——圓潤的石塊間,水流沖刷得極為干凈,只有少量泥沙和水草碎片,沒有任何獸類骸骨或怪異排泄物的殘留。

確認沒有肉眼可見的兇險后,他才小心地將背上的蘇沐放下來,讓她靠在一塊巨大的、被水流沖刷得異常光滑的青黑色巖石旁。她的嘴唇依舊蒼白干裂,臉頰因發燒透出不正常的紅暈。

蕭凡單膝跪在河邊淺水處,先用冰冷的河水狠狠洗了幾把臉,刺骨的涼意讓他混沌的頭腦為之一清。隨后他捧起一捧清冽的河水,小心翼翼地端到蘇沐唇邊。昏迷中的少女感受到唇上的冰涼濕潤,本能地微微張開嘴,貪婪地小口吮吸起來。

看著清冽的水流緩緩滲入蘇沐干涸的嘴唇,蕭凡心中的一塊巨石仿佛落了地。他索性解開她那被血污和泥土浸透、幾乎板結的破爛布裙衣帶。

冰冷的河水浸透了布巾,他小心翼翼地避開她胸腹(擔心有未發覺的內傷),擦拭著她冰冷的臉頰、額頭、頸項、手臂。布巾拂過她細弱手臂上那些被荊棘劃出的、已經開始結痂的細小傷痕。河水帶走了污穢,露出了少女原本細膩卻布滿傷口的肌膚,在水光下呈現出一種瓷器般的脆弱感。

蘇沐似乎感受到了這份冰涼的舒適與隱隱的溫柔,在昏迷中發出了一聲幾不可聞的、如同幼貓般的嚶嚀。緊鎖的眉頭微微舒展了些許,呼吸似乎也平穩了一些。

這細微的反應幾乎觸動了蕭凡心中最柔軟的部分,他那張因為連日痛苦和警覺而緊繃、線條冷硬如同石雕的面龐上,極其艱難地、極其緩慢地……牽動了一個幾乎算不上是笑意的弧度。嘴角的肌肉很僵硬,但眼底深處那抹因疲憊和警惕而存在的鋒利,如同薄冰遇上暖陽,悄然融化了些許。

他沒再去看營地的其他人。在這難得的安全間隙里,他只專注于眼前的事——照顧她,讓她的生命之火,哪怕微弱,也要穩穩地燃燒下去。

他擰干布巾,笨拙卻細致地擦拭著蘇沐如墨般的長發。動作有些生硬,顯得粗苯不堪,那縷縷柔順的發絲纏繞在他布滿粗繭、骨節突出的大手中,如同纖細的葦草,與他身上殘留的戾氣和泥污形成刺目的反差。

就在這時——

“噗嚕……”

一絲極其輕微的、如同水滴落入深潭、但又帶著奇異韻律的聲音,在湍急雨點敲打河面的背景音下,突兀地鉆入了蕭凡的耳中!

不是水聲!

他那剛剛放松一絲的神經驟然繃緊!豁然抬頭!如鷹隼般銳利的目光猛地掃向聲音來源的河面下游方向!

清澈流淌的河水深處!

一片搖曳的、暗綠墨色的豐茂水草后面!

兩道奇異的光華——一道極其幽邃、仿佛蘊藏著星河底部的湛藍!一道純粹到令人心悸、如同初生嫩芽般的翠綠!

正靜靜地,從水草叢的縫隙里透出來!

直直地……

凝視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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