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在空氣中凝固,沉重得幾乎能壓垮人的脊椎。我能感覺到他的目光依舊停留在我身上,像是在評估一件麻煩的、卻又不得不處理的物品。
終于,他再次開口,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近乎慵懶的厭煩。
“我懶得動手。”他陳述道,仿佛這是一件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事。“你自己來。”
我猛地一怔,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自己來?怎么來?
他似乎懶得解釋,只是用鞋尖極其輕微地碰了碰我跪在地上的膝蓋旁邊那塊冰冷的大理石地面,發出一點輕微的聲響,像是在提醒我他的存在和等待。
“書房抽屜里,”他的聲音依舊平穩無波,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指令,“有一把戒尺。去拿來。”
我的心沉了下去。我知道那把戒尺,紫檀木的,沉甸甸的,邊緣被打磨得光滑卻絲毫不減其威力。大哥偶爾會用,每次都能留下清晰的紅痕。
“自己去拿過來。”他重復了一遍,語氣里沒有一絲催促,卻比任何呵斥都更令人無法抗拒。“然后,”他頓了頓,仿佛在思考一個最有效率的方案,“自己數著。我不喊停,就不準停。”
這句話像一把冰冷的鑷子,精準地夾住了我的心臟。自己動手?還要自己數著?這比直接被他打,甚至比被大哥打,都要屈辱百倍。他要我清醒地、主動地參與到對自己的懲戒中,剝奪我最后一點被動承受的、或許還能暗自委屈的資格。
“需要我再說第二遍?”他見我沒有立刻動作,聲音沉下去一分,那股冰冷的壓力瞬間增大。
“不……不用。”我幾乎是脫口而出,聲音干澀發顫。我掙扎著想從地上站起來,膝蓋因為久跪而酸麻刺痛,讓我踉蹌了一下,險些摔倒。
他就在旁邊看著,沒有伸手,也沒有說話,只是那樣冷漠地看著我的狼狽。
我扶著墻壁,穩住身體,然后一步一步,像走向刑場一樣,挪向書房。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心跳和恐懼上。打開抽屜,那把暗紫色的戒尺就安靜地躺在那里,像一條沉睡的毒蛇。
我拿起它,冰冷的觸感和沉甸甸的重量讓我的手心瞬間冒出一層冷汗。
走回他面前,我垂著頭,不敢看他。
“伸手。”他命令道,自己卻依舊倚在酒柜邊,甚至又拿起酒杯抿了一口,仿佛眼前的一切與他無關,只是一場無趣的、需要他監督完成的程序。
我顫抖著伸出左手。
“雙手。”他糾正道,語氣平淡。
我閉了閉眼,將另一只手也伸了出去,掌心向上,暴露在冰冷的空氣里,也暴露在他沒有任何溫度的目光下。
“開始吧。”他說。
我僵硬地舉起戒尺,冰冷的紫檀木懸在自己滾燙的掌心上方,巨大的屈辱和恐懼讓我手臂顫抖得幾乎握不住它。
“等什么?”他問,聲音里聽不出絲毫耐心。
我咬緊牙關,心一橫,眼一閉,戒尺帶著風聲落下。
“啪!”
一聲清脆的響聲在寂靜的客廳里炸開,伴隨著掌心尖銳的刺痛。我的眼眶瞬間就紅了。
“……一。”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在發抖,細若蚊蚋。
“沒吃飯嗎?”他的聲音冷冰冰地傳來,“重來。計數清零。”
我的心猛地一抽。深吸一口氣,用盡力氣,再次揮下戒尺。
“啪!”
更響的一聲,掌心像是被烙鐵燙過,火辣辣地疼起來。
“一!”我幾乎是喊出來的,帶著哭腔。
“繼續。”
“啪!二!”
“啪!三!”
……
我機械地揮動著戒尺,一下,又一下。掌心由刺痛變為麻木的灼痛,每一次落下都需要巨大的勇氣,每一次報數都伴隨著難以抑制的哽咽和恥辱。而他,就那樣站在不遠處,冷漠地監督著,仿佛在欣賞一場由我親自上演的、拙劣的自我懲罰戲碼。
這種自己施加疼痛的屈辱感,遠比被他直接責打更深刻地碾碎著我的自尊。他不需要染指暴力,甚至不需要抬高聲調,就能讓我清晰地明白——我所有的抗拒和掙扎,最終都只能由我自己,在他的意志下,親手碾碎。
“……十七!”
報數的聲音已經帶上了明顯的哭腔和無法抑制的顫抖。掌心腫起高熱,每一下戒尺落下,都像是砸在一團燃燒的火炭上,痛楚尖銳地竄上手臂,沖擊著早已模糊的視線。
“啪!”
第十八下落下時,我的手臂沉重得幾乎抬不起來,戒尺歪斜地擦過最腫痛的部位,疼得我倒抽一口冷氣,動作下意識地停滯了一瞬。
“停。”
他的聲音適時響起,沒有一絲波瀾。
我如蒙大赦般垂下劇痛的手臂,戒尺“哐當”一聲掉落在冰涼的大理石地面上。我大口喘著氣,眼淚不受控制地往下掉,混合著屈辱和生理性的疼痛。
但他并沒有說結束。
他放下酒杯,一步步走近。锃亮的皮鞋停在我面前,目光落在我紅腫不堪、微微顫抖的雙手上。
“知道為什么打你嗎?”他問,聲音不高,卻像冰冷的手術刀,精準地剖開我試圖用疼痛麻痹自己的僥幸。
我哽咽著,不敢不答,聲音破碎:“因…因為我玩了……十四小時手機……”
“還有呢?”他追問,語氣里沒有絲毫滿意。
還有?我腦子一片空白,只剩下火辣辣的疼痛和恐懼。我茫然地抬頭看他,淚眼模糊。
他微微俯身,冰冷的視線鎖住我:“因為你不只是玩物喪志,是毫無自制,爛泥扶不上墻。”
每一個字都像針一樣扎進來。
“因為被發現了,還心存僥幸,試圖撒謊遮掩。”他繼續說著,語氣平穩地羅列我的罪狀,“因為當著外人的面,不知進退,還敢頂嘴狡辯。”
我的臉燒得厲害,比掌心更甚。這些被他冷靜剝離出的、比“玩手機”本身更不堪的原因,讓我無地自容。
“甚至到了現在,”他直起身,語氣里帶上了一絲極淡的、卻足以令人凍結的嘲弄,“你跪在這里,手腫得像個饅頭,腦子里想的,恐怕也只是‘好疼’、‘什么時候結束’,而不是真正去想——你錯在哪里,以后該怎么做。”
我渾身一僵,被他精準地說中了心思,連哭泣都忘了。
“陸予歡,”他叫我的全名,帶著一種徹底的失望,“你永遠只知道怕疼,卻不知道什么叫羞恥。”
這句話比戒尺更狠地抽在我心上。
“手。”他命令道,目光掃向地面上的戒尺。
我驚恐地看著他,眼淚流得更兇,下意識地把紅腫的雙手藏到身后,拼命搖頭:“哥……我知道錯了……真的知道了……”
他不是要親自動手,他只是用眼神告訴我——撿起來。
那是一種比暴力更可怕的壓迫。我顫抖著,在他的注視下,極其緩慢地、屈辱地彎下腰,用疼痛不堪的手指,重新拾起了那把沉甸甸的、象征著我的錯誤和懲罰的戒尺。冰冷的觸感再次灼燒著我的皮膚。
“剩下的,先記著。”他看著我的動作,終于淡淡開口,“現在,滾去書房面壁。沒有我的允許,不準出來,不準坐下。”
他頓了頓,補充了最后一句,也是最讓我絕望的一句:
“什么時候把你那點可憐的‘我知道錯了’想明白,寫成不少于三千字的檢討,深刻了,什么時候再來找我。”
“寫不出來,或者我不滿意,”他瞥了一眼我手中的戒尺,“那就繼續。你自己來,或者,等大哥回來,我讓他幫你。”
他把選擇權再次拋給了我,每一個選擇都通向更深的絕望。然后,他不再看我,轉身重新拿起酒杯,仿佛我只是空氣中一粒令人厭煩的塵埃。
我握著那把戒尺,像是握著自己所有的罪狀和懲罰,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向黑暗的書房。掌心的疼痛時刻提醒著我他的話語——我只知道怕疼,不知道羞恥。
而面壁和三千字的檢討,才是他真正用來磨碎我自尊、逼我直面“錯誤”的刑具。戒尺,或許只是最微不足道的開胃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