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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布店挑高爐

  • 青山之約
  • 高振耘
  • 4267字
  • 2025-08-27 10:38:10

紅衛路布料市場的鐵皮卷閘門“嘩啦”往上拉時,晨霧像被扯破的棉絮,裹著一股復雜的氣浪涌進來。有棉布曬透后的暖香、染料未干的澀味,還有遠處“李記熱干面”飄來的芝麻醬香,混在一起,像老陳當年工具箱里的味道:鋼屑的冷硬、機油的黏膩,還有偷偷藏在底層的熱饅頭香,踏實又鮮活。

趙秀蘭攥著帆布包往里擠,包角蹭到門沿的銹跡,那銹色跟老陳煉鋼手套指縫里的銅銹如出一轍,涼絲絲地沾在布上,她下意識地用指尖蹭了蹭,像在拂去老陳手上的煤塵。最里頭“老劉布行”的玻璃柜亮著燈,柜面壓著的 1987年紡織廠“先進班組”獎狀,塑料封皮已經脆得發裂,邊角卷得像老陳下崗那年的舊報紙。

“劉老板,開門了?”她敲了敲玻璃,指節碰到柜面的機油印。那是當年修織機時蹭的,二十多年了,還在。老板劉建國從里屋探出頭,老花鏡滑到鼻尖,看見她就笑:“秀蘭姐,就等你!知道你要‘高爐布’,我昨晚把倉庫那口樟木箱翻出來了,灰都能當顏料用了。”

劉建國是原青山紡織廠的機修工,當年趙秀蘭織“鋼城花布”時,織機總在凌晨三點卡梭子,都是他騎著二八大杠,車筐里裝著扳手和紗錠趕來修。他搬來的樟木箱印著“青山紡織廠出品”,邊角磕得掉了漆,鎖孔里卡著半片干枯的梧桐葉,是 2018年老陳走那年落的,趙秀蘭一眼就認出來。

“就剩這幾匹‘武鋼特供款’了,”劉建國打開箱蓋,樟木味混著舊布的霉味撲面而來,“2000年廠倒那天,我用三袋面粉跟倉庫管理員換的,他說‘這布以后再也織不出來了’。你看這高爐圖案,還是老陳蹲在織機旁畫的樣,煙囪直得能當水平儀,說‘咱武鋼的爐,歪了就沒精氣神了’。”

趙秀蘭蹲下身,指尖輕輕撫過布面。藏青底色上,金紅相間的高爐排成隊,爐口的鋼水用金線繡得發亮,像把 1985年高爐出鋼的晚霞縫在了布上。她拎起一匹,布料厚實得能立住,經緯線密得能數清。是她最熟悉的“16支雙股棉”,當年織武鋼工裝專用,老陳那件藍工裝就是這布做的,肘部磨破了三回,她用同色布補了三次,穿到 2018年老陳走,布面還沒起球,只是泛了層歲月的柔光。

“王嬸呢?昨兒說好一起挑布的。”劉建國搬來兩條長凳,凳面的木紋里嵌著機油,洗了二十多年都沒掉,是當年修織機時留下的“勛章”。

“去給張大爺送傷藥了,”趙秀蘭把布攤在腿上,對著晨光看布紋,光線透過布孔,高爐的影子落在她的圍裙上,像老陳當年在墻上畫的簡易煉鋼圖,“張大爺腿摔了還惦記聽證會,說要把‘工會積極分子’獎章別在老虎頭上,讓改造辦的人看看,咱們老工人不是胡攪蠻纏,是守當年的約。”

話音剛落,門口就傳來“蹬蹬”的腳步聲。王嬸拎著帆布包走進來,額角的汗把鬢發粘在臉上,包帶勒得肩膀發紅,卻笑得精神:“可算趕上了!張大爺說獎章要掛在老虎最顯眼的地方,還讓我帶句話:‘菜畦能拆,老工人的骨氣拆不了’。”她打開包,半舊的“蜜蜂牌”縫紉機露出來,機身上的“蜜蜂”商標掉了半邊漆,卻擦得能照見人影,“這機子是 1983年我結婚,老周用三個月工資買的,當年織‘鋼城花布’,我就靠它鎖邊,針腳比廠里的機器還齊整,老陳總說‘王妹的針腳,比高爐焊縫還結實’。”

劉建國看見縫紉機,突然笑了,眼角的皺紋擠成了褶:“這機子我熟!1985年你織錯了高爐鋼花,急得坐在地上哭,是我幫你調的梭床,老陳還在旁邊逗你,說‘王妹哭起來,比鋼花還艷,能當織機的潤滑劑了’。”

王嬸也笑,抹了把眼角:“可不是嘛!當年老陳總說,咱們織的布要能‘扛住鋼花、經住歲月’,現在布還在,他卻不在了。要是菜畦拆了,老布沒人用了,咱們這群老骨頭,心里的念想就真沒了,以后跟誰聊當年織布的日子啊?”

趙秀蘭拿起另一匹淡綠布,上面印著巴掌大的青菜,葉子用綠線繡得層次分明,是當年為社區托兒所織的“童趣款”:“劉老板,這匹也剪兩米,做老虎肚子,軟和,孩子抱著不硌手。再要塊大紅布,做老虎眼睛,得亮堂,讓改造辦一進門就看見,咱們的老虎有精氣神,跟咱們老工人一樣。”

劉建國拿起剪刀,“咔嚓”一聲剪下去,布邊齊得像用尺子量過,剪刀刃上還留著當年剪紗線的痕跡:“秀蘭姐,跟你說個事,”他壓低聲音,手指了指市場門口的公告欄,“市場下個月要搬去文創園旁邊,這老鋪面要拆,以后想買這種老布,難嘍!年輕人都愛買印卡通的,沒人要咱們這種‘滿是鋼鐵味’的布了。”

趙秀蘭的手頓了頓,指尖捏著布角,布料的棉絮粘在指縫里,像老陳當年留在她掌心的煤塵:“拆了?那咱們以后想找塊老布做老虎,去哪兒找?總不能讓鋼城老虎穿潮牌布吧?”

“我也愁呢,”劉建國嘆了口氣,從抽屜里拿出個鐵盒,里面裝著幾十塊布樣,用細麻繩捆著,“這是當年廠里試織的‘鋼城系列’小樣,有印機床的、印鋼錠的,還有印菜畦的,你拿著,說不定做老虎能用得上。”他指著塊印鋼錠的布樣,布角有個小小的“陳”字,是老陳用鋼筆寫的,“這塊是老陳最喜歡的,說‘鋼錠是咱們的根,布上得有,心里也得有’。”

趙秀蘭接過布樣,指尖撫過鋼錠圖案,突然想起 1989年冬天。老陳從廠里帶回塊剛鍛好的鋼錠,裹在棉襖里揣回家,鋼錠的余溫透過棉襖傳出來,燙得他直咧嘴,卻笑著說“鋼錠要趁熱鍛,布樣要趁熱織,都是功夫活”。當晚她就用這塊鋼錠壓布樣,壓得平平整整,織出來的高爐煙囪,比圖紙上的還直,老陳看了,笑得露出兩顆缺牙。

“劉老板,謝謝你,”趙秀蘭把布樣放進帆布包,包底還墊著菜園使用同意書,布樣放在上面,像給約定蓋了層鋼印,“等聽證會過了,咱們組織老工友來你這兒,每人織塊小布樣,拼成‘鋼城記憶墻’掛在社區,讓年輕人知道,他們穿的潮牌布之前,還有咱們這種能扛住歲月、能藏住故事的老布。”

王嬸也跟著點頭:“我家孫女就愛跟我踩縫紉機,說‘奶奶的機子比游戲機好玩’,以后我教她織高爐,讓她知道奶奶當年是織過‘鋼城臉面’的人,不是只會買菜做飯的老太太。”

劉建國眼睛亮了,拍了下大腿:“好主意!我這兒還有半箱‘21支紗’,明天我給你們送過去,都是當年最好的紗線,織出來的布耐磨,做老虎能傳好幾代。以后樂樂的孩子,也能抱著這老虎聽鋼城的故事。”他轉身從里屋拿出個相框,里面是張泛黃的黑白照片:1987年紡織廠女工們站在織機前,趙秀蘭和王嬸舉著剛織好的“鋼城花布”,布上的高爐在黑白照片里依然醒目,老陳和劉建國站在旁邊,手里分別攥著扳手和紗錠,笑得露出缺牙,眼角的皺紋里還沾著棉絮。

“你看老陳這勁頭,”劉建國指著照片里的老陳,手指在玻璃上蹭了蹭,像在摸老陳的臉,“當年為了讓咱們織好高爐布,他特意從廠里偷拿了高爐剖面圖,蹲在織機旁教咱們畫樣,說‘高爐每道焊縫都不能錯,布上的每針每線也不能錯。咱們工人做事,要的就是個良心’。”

趙秀蘭看著照片,眼淚突然掉在布上,暈開一小片淡青痕。“他就是這樣,”她擦了擦淚,聲音有點啞,“當年我織錯了半米布,他沒罵我,還說‘拆了重織,浪費點布沒事,丟了良心才有事’。現在守菜畦也一樣,社區當年應了咱們‘長期使用’,就得守這個良心,不能說拆就拆。”

“趙阿姨!王阿姨!”門口傳來清脆的聲音,社區干事林曉雨背著相機走進來,相機帶還掛著個小小的鋼城老虎掛件,是趙秀蘭之前做的半成品,“我猜你們在這兒,特意來拍布樣做展板。這些‘高爐布’拍出來,比設計圖有溫度多了,滿是咱們鋼城的日子味。”

林曉雨蹲下來,拿起塊“高爐布”對著光拍,鏡頭里的高爐在晨光下泛著淡金,鋼水圖案像真的在流動:“您看這金線繡的鋼花,在鏡頭里像活的一樣!我要把布樣、老照片、縫紉機都拍進去,做成‘鋼城記憶’展板,讓改造辦知道,咱們的‘工業記憶’不是冷冰冰的模型,是能摸得著的布、能踩響的縫紉機、能說出口的故事,是咱們老工人真真切切的日子。”

王嬸拿起縫紉機上的“孔雀藍”紗線軸,還剩小半卷,紗線的顏色跟老陳工裝的顏色一模一樣:“曉雨,幫我們看看,這線配藏青布好看不?咱們要在老虎背上繡‘鋼城魂’三個字,用這藍線,跟老陳工裝一個色,讓老虎也帶著老陳的念想。”

林曉雨湊過去比對,點頭笑:“太好看了!既有老鋼城的厚重,又醒目,一看就有精神。對了趙阿姨,我跟陳明哥說了聽證會的事,他說會幫咱們整理老物件,還說要把陳叔的煉鋼防護鏡帶來。他說那鏡片上的鋼花灼痕,比任何模型都有說服力,那是咱們鋼城真真切切的痕跡。”

趙秀蘭心里一暖。昨晚陳明回來時,看見她在縫老虎布樣,沒像往常那樣急著反對,只是默默倒了杯熱水放在旁邊,說“媽,別熬太晚,我幫你剪線頭”。他剪線頭時,手指捏著鋼針,動作笨拙卻認真,像在補一件珍貴的老物件。原來他心里,也記著老陳的念想,記著這布上的鋼城魂,只是之前沒找到合適的方式表達。

“好,”趙秀蘭把布疊得整整齊齊,棱角分明,像老陳當年疊工裝的樣子,“等會兒回去我就把防護鏡找出來,再把老陳的舊鋼鋸也帶上。讓改造辦看看,咱們老工人的東西,每一件都藏著日子,藏著約,不是隨便就能丟的。”

劉建國把布賬算好,卻只收一半錢:“秀蘭姐,這錢我收一半,算咱們老工友的約定。以后我這兒的老布,優先給你們做老虎,分文不賺。要是以后布店搬了,我就把老布樣都捐給社區,跟你們的老虎、防護鏡一起,做個‘鋼城記憶展’。”

趙秀蘭不肯,從帆布包里掏出零錢,都是皺巴巴的紙幣:“劉老板,你開布行也要本錢,這錢必須給,咱們守約,也得讓你能守住這布店,守住咱們老布的念想。”兩人推讓半天,最后劉建國把錢塞進她帆布包,又額外塞了塊小紅布:“算我加的,做老虎的舌頭,讓老虎吐著紅舌頭,看著有精氣神。”

王嬸把縫紉機搬上三輪車,車筐里還放著劉建國送的紗線,趙秀蘭拎著布包,林曉雨抱著剛拍好的展板材料,三人一起走出布店。晨霧全散了,太陽照在市場的鐵皮屋頂上,泛著暖金色的光,像老陳當年煉鋼時爐口的光。劉建國站在門口喊:“秀蘭姐,聽證會我也去!我帶著老布樣,跟你們一起說:咱們老工人的故事,得咱們自己說才夠味!”

趙秀蘭回頭揮揮手,陽光照在她懷里的“高爐布”上,金紅高爐在光里像活了過來,爐口的鋼水仿佛還在流。走到公交站時,511路正好駛來,車身上印著“青山老廠專線”的字樣,車窗上還貼著張小小的“鋼城花布”貼紙。是林曉雨之前貼的,說“讓公交也帶著鋼城的念想”。

上車時,林曉雨扶著趙秀蘭,王嬸護著縫紉機,生怕磕著碰著。車窗外,武鋼的老高爐在陽光下泛著淡紅的光,像老陳當年煉鋼時的臉,粗糙卻滾燙,煙囪里雖然沒了鋼煙,卻依然像在守護著這片土地。趙秀蘭攥著懷里的布,突然覺得踏實。不管改造辦怎么說,她有老布、有老工友、有老陳的念想,還有漸漸理解她的兒子,這“青山之約”,一定能守住。

公交慢慢駛動,車座上的“高爐布”隨著顛簸輕輕晃,像片小小的鋼城晚霞,在晨光里,閃著永不褪色的光。趙秀蘭望著窗外的老高爐,輕聲說:“老陳,咱們的‘高爐布’找到了,老虎能做成了,菜畦也能守住,你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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