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尸跡
- 艷影纏門
- 蕭魔王
- 2583字
- 2025-08-25 11:00:04
谷雨前的雨總帶著潮氣,黏糊糊地貼在人身上。井邊的蓮花被澆得更艷了,粉瓣上滾著水珠,墜得青莖彎彎的,倒比糖崽捏的糖人還嬌。二柱蹲在籬笆邊補竹筐,指尖沾著濕泥,涼得很,卻沒心思擦——自那日色鬼鬧過,井里總飄著點怪味,不是腥也不是臭,是種腐木混著爛草的味,晴日里淡,陰雨天就濃得嗆人。
“二柱哥,三奶奶讓你去地窖拿紅薯。”艷紅抱著糖崽從灶房出來,娃的小褂沾著塊紅糖漬,是方才偷吃紅薯糕蹭的,“你聞聞,井邊是不是又不對勁了?糖崽方才說頭暈。”
二柱往井里湊了湊。味果然更濃了,順著雨絲往鼻子里鉆,鉆得太陽穴突突跳。水面浮著層灰沫,不是蓮瓣碎渣,是從水底翻上來的,沫子邊纏著點黑,細得像麻線,撈起來看時,竟沾著點肉渣,紫黑的,一碰就化。
心沉了沉。三奶奶說過,淹死的人不管成啥樣,身上不會有這腐木味——除非不是正經淹死的。他往蘆葦蕩方向看,那邊的水洼被雨泡得漲了,濁黃的水里漂著些枯枝,枝上掛著塊破布,黑的,竟跟那日色鬼身上的帕子一個料子。
入了夜,雨還沒停。糖崽縮在被窩里發低燒,小臉燒得通紅,嘴里嘟囔著“臭”,小手往灶膛方向指。二柱坐在灶膛前添柴,火光照著墻,蓮子燈的光泛著青,照得墻上的影子都發虛——煙袋的影子晃了晃,竟往下沉了沉,像被啥東西拽著。
“蓮娘?”他低著聲喚。井里沒應聲,只有雨水落在水面上的“嗒嗒”聲,響得悶。他舉著火叉往井邊去,剛邁過籬笆,就見水面翻了個大泡,黑糊糊的東西往上冒,不是頭發絲,是半只手,指甲黑長,指縫里塞著泥,往蓮莖上抓。
是那色鬼!二柱舉著火叉就戳。火叉剛沾著那手,就聽見“噗”的一聲,像戳穿了爛瓜,黑汁濺出來,落在石板上,燒出個小坑。那手縮了縮,卻沒沉,反倒更用力地抓著蓮莖往上爬,爬得慢,卻帶著股狠勁,井壁的泥都被摳下來一大塊。
“別碰他!”蓮娘的聲音從水底傳來,帶著喘。她攥著蓮子燈往那手背上照,燈光落在上面,竟沒燒出煙,只讓那黑汁冒得更兇了,“這不是水鬼……是尸!”
尸?二柱后頸的汗毛倒豎。三奶奶說過早年兵荒馬亂時,有逃兵死在蘆葦蕩,沒來得及埋,尸體泡在水里成了行尸,專在陰雨天爬出來抓活物。他往那手手腕看,纏著圈破麻繩,磨得只剩半截——是當年綁逃兵的繩!
“小娘子倒是識貨。”水底冒出個腦袋,不是糊著泥的臉,是張爛得看不清的臉,眼眶是空的,卻能“盯”著蓮娘笑,“前日被你們打跑,原想再忍忍,可這雨一澆,身上的腐氣壓不住了——乖乖跟我走,省得遭罪。”
他往上爬得更快了,半截身子已露出水面,爛衣袍下的肉都泡得發漲,卻還能邁動腿,往蓮娘身邊湊。蓮娘往井沿退,白衫角被他抓著的蓮莖拽得往下沉,卻還是把蓮子燈舉得高高的:“你早死透了,憑啥拽我?”
“憑我還沒斷氣時,見過你。”爛臉晃了晃,空眼眶往鎮上方向瞟,“前年你過蕩時穿的綠襖子,辮子上綁著紅繩——我追了你半條河,沒追上,倒被浪卷得撞了石頭……”
話沒說完,灶房的門“哐當”開了。三奶奶舉著把菜刀沖出來,刀上沾著灶灰,往那行尸頭上砍:“殺千刀的逃兵!當年你搶了鎮上張寡婦的花布,是王家媳婦報的官,才沒讓你得逞,你倒記恨到現在!”
菜刀落在行尸肩上,“咔嚓”響,竟砍下來塊爛肉。行尸“嗷”地叫了聲,不是疼,是怒,空眼眶盯著三奶奶就撲——二柱一把拽過三奶奶往身后退,火叉往他心口捅,捅得深,黑汁濺了他滿胳膊,腥得想吐。
“用糯米!”三奶奶往灶房喊。艷紅早抱著糖崽躲在門后,聽見這話趕緊往米缸跑,抓著糯米就往井里撒。糯米落在行尸身上,竟“滋滋”響,像在煮爛粥,讓他動作慢了些,卻沒停下,還是抓著蓮莖往上爬。
蓮娘往水底沉了沉,想把他拽下去,卻被他反拽得往上提了提,白衫都沾了黑汁:“他怕陽氣最足的東西!二柱哥,用你貼身的東西砸他!”
貼身的東西?二柱摸了摸胸口——爹留的銅煙袋還掛在脖子上,是娘縫的紅繩系著的。他解下來就往行尸空眼眶里塞。煙袋剛塞進去,就聽見行尸發出撕心裂肺的叫,往后退著往水底沉,沉得快,抓著蓮莖的手卻沒松,把蓮莖都拽斷了半截。
“別讓他沉!”三奶奶往井里扔了捆艾草,艾草落在行尸背上,終于燒起了煙,“沉下去就再也找不著了,等天晴了他還來!”
二柱往灶房跑,抱出捆干柴往井里扔。柴落在行尸周圍,被蓮娘用蓮子燈一點就著,火“噼啪”響,燒得黑汁冒白煙,把腐氣都壓了下去。行尸在火里掙,卻掙不開,爛肉一塊塊往下掉,落在火里燒得更旺,終于“撲通”一聲沉了底,水面只留著層灰。
雨還在下,卻沒那么冷了。蓮娘浮在水面上喘,白衫沾了不少黑汁,卻沒被燒壞,只是皺巴巴的。她往井壁看,斷了的蓮莖上竟冒出點新芽,嫩得很,在雨里顫巍巍的:“他沉得深,短時間爬不上來了。”
二柱往她手里遞了塊紅糖,糖粒落在水面上,化得快,甜香混著煙火氣飄得滿院都是:“明日我去蘆葦蕩挖石灰,往井里撒,把他徹底封在底下。”
三奶奶用拐杖往井邊敲了敲,敲得石灰粉掉下來些:“還得去墳地燒些紙錢,跟你娘說一聲,讓她在那邊多照看——這東西是記仇的,怕是沒那么容易罷休。”
后半夜糖崽退了燒,睡得沉了,小嘴里還嘟囔著“白娘別怕”。二柱蹲在灶膛前添柴,火光照著墻,蓮娘的影子靠在煙袋影子邊,軟乎乎的,像累壞了。灶臺上的銅扣子亮得很,蓮子燈的光暖了些,照得灶房里的甜香都濃了。
天快亮時雨停了。二柱扛著鋤頭往蘆葦蕩去,路過娘的墳地時,見墳前擺著束新蓮,是蓮娘夜里摘的,花瓣上還沾著雨珠。他往墳后看,爹的舊褂子還在,只是被風吹得更破了,卻擋著墳頭沒讓雨水沖壞。
蘆葦蕩的水洼邊果然有個土坑,是行尸爬出來的地方,坑邊散落著些黑汁,被晨光一照就化了。二柱往坑里撒石灰,撒得勻,直到坑被填得平平整整,才往回走——井邊的蓮花又開了朵新的,粉白的瓣沾著晨光,亮得很,像在跟他招手。
日頭爬到頭頂時,艷紅在井邊擺了圈艾草,用紅繩捆著,跟蓮花纏在一塊兒。三奶奶坐在矮凳上縫衣裳,針腳往艷紅的新襖上扎,繡的還是蓮花:“等過幾日晴了,把井淘一淘,換上新水就干凈了。”
二柱蹲在灶膛前燒石灰水,火“呼呼”響,映得他臉發紅。蓮娘浮在井邊看他忙,白衫洗得又變干凈了,指尖捏著顆蓮子往他手邊扔:“這石灰水涼了后,往井壁刷三遍,保準他再爬不上來。”
他撿起蓮子笑了。石灰水的味混著紅糖甜香,飄得滿院都是,暖得很。風從蘆葦蕩吹過來,帶著點新土氣,吹得老槐樹的葉子沙沙響,吹得井邊的水泛漣漪——他知道那行尸再不敢來了,有石灰封著,有蓮娘看著,往后的日子,不管是陰雨天還是大晴天,總有人陪著,再不會擔驚受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