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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月痕

  • 艷影纏門
  • 蕭魔王
  • 3330字
  • 2025-08-25 09:50:52

清明前總落細雨,不大,卻綿得很,把井邊的蓮花洗得發亮。二柱蹲在籬笆外修竹片,竹片被雨打濕了,泛著青,指尖摸上去涼絲絲的,倒比往年這時候暖些。風從蘆葦蕩那邊來,帶著點水汽,掠過老槐樹時,樹影忽然晃了晃——不是風刮的,是影里多了片白,像誰的衣角,輕得沒聲息,往井邊飄。

他攥著竹片頓了頓。這陣子總這樣,夜里灶膛的火滅了,卻總聞著點香,不是艾草的苦香,也不是紅糖的甜香,是種軟乎乎的香,像曬過日頭的舊棉絮。三奶奶說許是墳地的野花開了,風刮來的,可他昨夜分明看見灶臺上的銅扣子動了動,往碗沿邊挪了半寸,碗里是給糖崽留的紅薯干,少了塊邊角,齒痕淺得很,不像是糖崽啃的。

“二柱哥。”艷紅端著木盆從灶房出來,盆里是糖崽換下的小褂,水晃出點濺在他手背上,“發啥愣呢?竹籬笆都歪了。”她往井邊瞥了瞥,忽然低了聲,“方才我看見井里漂著個帕子,白的,繡著半朵蓮,撈上來就沒了,倒沾了滿手香。”

二柱沒接話,只是往井里看。水面浮著層雨珠,碎得像撒了把銀粉,映著蓮花的影子,影里真藏著點白,一閃就沒了。他想起前日夜里,迷迷糊糊聽見有人哼小調,是娘生前哼的那個,可調子軟了些,尾音拖得長,像怕驚著誰。當時他以為是夢,可醒來時,灶膛邊的草席上多了根細針,針上還纏著縷白絲線,不是艷紅常用的粗線。

入了夜,雨還沒停。糖崽早睡得沉了,小胳膊摟著布偶,布偶胳膊上的藍布沾著點濕,許是方才哭著要喝水時蹭的。二柱坐在灶膛前添柴,火“噼啪”響,映得墻上的影子忽明忽暗——煙袋的影子晃了晃,黃符的影子也晃了晃,中間竟多了個影子,細腰,軟肩,手里像捏著什么,往灶臺上放。

他猛地抬頭,灶臺上空空的,只有那對銅扣子亮著。可方才那瞬間,他分明聞著了那股香,比夜里濃些,混著灶灰的焦味,竟不嗆人。火光照著他手背,暖烘烘的,倒像是誰用帕子擦過,把雨打的涼意都擦沒了。

“你是誰?”他低著聲問,火叉往灶膛里捅了捅,火星濺出來,落在地上滅了。

沒聲息。只有井邊的蓮花晃了晃,葉瓣上的雨珠掉下來,“咚”地落進井里,響得格外清。他盯著水面看了半晌,水面的影子里,除了他自己,還多了雙鞋,白的,繡著蓮瓣,鞋尖沾著點泥,是墳地那邊的黑泥,卻沒弄臟鞋面。

往后幾日,那香總跟著。他去地里翻土,鋤頭剛落下,忽然就輕了些,像有人在后面扶著;他往地窖搬紅薯,筐子明明沉得很,走起來卻飄,筐沿沾著片白,是片花瓣,不是蓮花瓣,軟得像絹。昨夜他給三奶奶煎藥,藥汁總熬不濃,正急著,藥罐忽然自己轉了轉,火也旺了些,藥香里混著那股軟香,苦氣竟淡了。

“二柱哥,你臉咋紅了?”今日晌午,艷紅給他遞紅薯糕時忽然笑了,“這幾日總走神,是不是累著了?”她往他懷里塞了塊紅糖,“含著,三奶奶說甜能解乏。”

紅糖剛含在舌尖,他忽然看見艷紅身后的門框上,落著片白帕子角,帕子邊繡著蓮,針腳細得很,比艷紅繡的勻凈。他伸手去夠,帕子卻像長了腳,往院外飄,飄得極慢,像在等他跟上去。他跟到老槐樹下,帕子忽然落了,落在樹根的濕土里,沾了點泥,他撿起來時,帕子忽然輕了,竟從中間透了光,看得見對面的井沿。

“別碰!”三奶奶拄著拐杖從屋里出來,拐杖頭往帕子上敲了敲,帕子“呼”地化了,只留著縷香,“是水邊的東西,沾不得。”她往墳地方向瞅了瞅,眉頭皺了皺又松了,“前幾年有個外鄉姑娘,過蘆葦蕩時掉水里沒了,聽說就愛穿白衫,繡蓮花。許是她記掛著這邊的井,常來看看。”

二柱捏著指尖愣了愣。外鄉姑娘?他想起貨郎開春時說的,去年冬天蘆葦蕩邊除了井皮,還漂過個木盆,盆里是件白褂子,繡著蓮,他沒敢撈,怕不吉利。當時他沒在意,如今想來,那褂子的料子,倒跟帕子一個樣。

夜里他沒睡,坐在灶膛前等。火燃得緩,怕驚著什么。三更天剛過,香忽然濃了,比往日都濃。他看見灶臺上的銅扣子動了,兩顆都動了,往中間湊,像要挨在一起。接著,墻上映出那個影子,比白日清楚些,手里捏著塊紅薯干,往糖崽的布偶嘴邊放,放得輕極了,布偶的耳朵忽然動了動,竟像是笑了。

“你……”他剛開口,影子忽然頓了,往灶膛這邊轉了轉。火光照著墻,影里的臉模糊著,只看得見眉尖,軟得像沾了雨,“別嚇著娃。”

影子沒動,也沒說話,只是把紅薯干放在布偶手邊,慢慢往后退,退到井邊的影子里就沒了。他追出去時,井邊的蓮花落了片瓣,白的,落在水面上,漂著漂著,竟化了,水里浮起根白絲線,纏在蓮莖上,打了個結,跟黃符上的細毛結一個樣。

打那以后,他倒不怕了。夜里聽見小調就跟著哼,灶臺上少了紅薯干也不找,只是往碗里多放塊。那日他給娘的墳添土,墳后忽然多了束花,不是野花,是剪得整整齊齊的蓮,白的,插在石板縫里,根上還沾著井邊的濕土。他沒拔,就那么插著,風一吹,花瓣晃了晃,像在謝他。

昨兒夜里,他翻來覆去睡不著,索性披了衣裳坐起來。剛到灶房門口,就看見井邊站著個人,白衫,素裙,背對著他,正往水里撒什么,銀閃閃的,是糖崽掉的那顆乳牙,她撿起來了,用帕子擦得干干凈凈,往石縫里放。

“姑娘。”他低著聲喚,怕驚著她。

那人猛地回頭。月光落在她臉上,竟不模糊了,眉是細眉,眼是軟眼,嘴角沾著點笑,輕得很。她手里的帕子掉了,落在井沿上,帕子上的蓮繡全了,是朵并蒂蓮,另一半繡得針腳生澀,竟像是他娘的手藝。

“我叫蓮娘。”她開口時,聲音軟得像雨,“前年過蕩時,被浪卷到井邊,是你娘的石板擋了我,沒沉下去。”她往灶房指了指,“你娘說,你總怕黑,讓我夜里來看看灶膛的火。”

二柱攥著衣角沒動。他想起娘墳后的石板,板上的刻痕除了蓮花,還多了個小印,像“蓮”字的半邊。原來那些紅薯不是風刮來的,是她夜里從地窖搬的;藥罐不是自己轉的,是她扶著的;糖崽夜里不哭,是她哼著小調哄的。

“你冷不?”他忽然問,灶膛里還有熱灰,能捂暖。

蓮娘笑了笑,往井里退了退,裙擺沾著水,竟沒濕,“我在井里待慣了,不冷。倒是你,夜里總坐灶膛前,手都凍裂了。”她往他手背上指了指,他才發現手背不知何時多了塊帕子,白的,繡著蓮,暖烘烘的,像剛從灶膛邊拿過來的。

天快亮時,蓮娘才往井里沉。沉之前,她往他手里塞了個東西,是顆蓮子,比井邊蓮花結的都圓,“泡在水里,夜里就不黑了。”她笑的時候,眼尾泛著紅,像沾了胭脂,“別告訴娃和三奶奶,她們會怕。”

他把蓮子泡在灶臺上的碗里。蓮子剛挨水,就冒了點光,淡得像月色,照得銅扣子都亮了。三奶奶進來添柴時瞅了瞅碗,沒多問,只是往灶膛里多添了把柴,“火旺點好,夜里暖。”

往后的日子,倒安穩了。夜里他坐在灶膛前,蓮娘就站在井邊,不說話,只是看著他添柴,看著糖崽翻身,月光落在她白衫上,軟得像層霧。他給她講地里的事,講糖崽又掉了顆牙,講艷紅繡的帕子被貨郎看中了,要給鎮上的姑娘捎帶。她總笑著聽,偶爾點頭時,井里的水就晃一晃,映得蓮花影子都軟了。

秋分那天,糖崽忽然指著井邊笑:“娘!是白娘!”二柱心里一緊,可蓮娘沒躲,只是往糖崽手里塞了顆蓮子,蓮子甜得很,糖崽含著就跑,喊著要給三奶奶吃。三奶奶捏著蓮子看了半晌,往井邊擺了碗紅薯湯,湯里放了紅糖,“姑娘家,總吃冷的不行。”

湯沒少,卻涼得快。蓮娘站在湯碗邊,眼尾紅得更厲害了,往三奶奶身后看了看,灶房梁上的黃符忽然飄了飄,符上的細毛結松了松,竟像是在應她。二柱忽然明白,娘早知道了,三奶奶也早知道了,她們沒說,是怕他心里發慌,怕她在井里孤單。

入冬時,蓮娘來得少了。她說水邊的東西,天寒了就愛困,得在井里多待些時候。臨走前,她往灶膛邊放了件東西,是雙布鞋,布是白的,鞋底納著蓮,針腳密得很,是照著他的腳做的。他往腳上試了試,暖得很,鞋里還沾著點香,跟她身上的香一個樣。

“開春就來。”她往井里沉時,聲音輕得快聽不見,“井邊的蓮花我替你看著,凍不著。”

二柱坐在灶膛前,捏著那雙鞋笑。灶膛的火燃得旺,映得滿屋子暖烘烘的。糖崽抱著布偶在院里跑,喊著白娘給的蓮子發芽了;艷紅蹲在井邊翻曬紅薯干,紅襖角沾著蓮瓣,笑得眉眼都彎了;三奶奶哼著小調縫衣裳,針腳往白布里扎,竟也繡起了半朵蓮。

風從蘆葦蕩吹過來,帶著點香,吹得老槐樹的葉子沙沙響,吹得井邊的水泛漣漪,吹得銅扣子叮鈴響,響得像誰在哼小調,哼得月色都軟了,軟得像裹著紅糖的棉花,暖得很,甜得很,纏得牢得很。他知道開春她會來的,井邊的蓮花會開得更旺,灶膛的火會燃得更暖,往后的日子,不管是黑是白,總有人陪著,再不會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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