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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暖歲

  • 艷影纏門
  • 蕭魔王
  • 2846字
  • 2025-08-25 09:37:55

開春時,井邊真冒出了蓮花。不是水里浮的那種,是從井沿石縫里鉆出來的青莖,嫩得能掐出水,頂頭裹著層綠衣,風一吹就晃,倒比艷紅去年撒的紅糖還惹眼。糖崽蹲在井邊數葉瓣,數到第三片時忽然拍手:“爺!是爺種的!”小手往石縫里摸,摸出點濕土,土上沾著根細毛,軟的,跟先前灶房里纏艾草的那根一個樣,只是這回沒打結,就貼在蓮莖上,像護著嫩芽的薄衣。

二柱扛著鋤頭從地里回來,剛放下就被三奶奶拽到灶房。灶臺上擺著個粗瓷碗,碗里盛著新蒸的紅薯糕,上面撒了層紅糖末,甜香飄得滿屋子都是。“嘗嘗。”三奶奶往他手里塞筷子,自己卻沒動,只是瞅著梁上掛的黃符——符紙比年前軟了些,邊角泛著淺褐,像曬足了日頭的老布,“這糕是按你娘當年的法子蒸的,少放了半勺糖,怕甜得齁。”

二柱咬了口糕,甜意順著舌尖往心里淌,暖得他喉頭發緊。去年冬天囤的紅薯本不夠吃到開春,可不知怎的,地窖里總多出幾筐,筐底鋪著層干稻草,草上沾著點灰布屑,是爹那件舊褂子上的料子。三奶奶說許是風刮來的,可誰都知道,村西頭的蘆葦蕩早沒人家了,除了墳地邊那棵老榆樹,再沒處能落灰布。

艷紅端著木盆往井邊去,盆里是剛漿洗好的布偶,胳膊上的藍布補得平平整整,針腳被她用米湯抹過,硬挺挺的,倒比原先還結實。她蹲下來涮布偶時,井里的水忽然晃了晃——不是風刮的,是水下有東西往上浮,泛著點銀亮,是啞娃的銀鎖。鎖早沒了紅繩,卻纏著圈細毛,軟的,纏得緊,鎖身被水泡得發烏,可“長命百歲”四個字還亮著,像被誰天天摩挲似的。

“別撈。”三奶奶拄著拐杖過來,拐杖頭往井沿敲了敲,敲得石縫里的蓮花顫了顫,“讓它在里頭待著。啞娃跟你爹作伴呢,鎖在,人就沒走遠。”她往艷紅手里塞了塊紅糖,“含著,甜能壓驚——你后頸的印子早消了,別總記掛著井皮的事。它去年冬天就走了,走前把啞娃的鎖從蕩里叼回來,是給娃留個念想。”

艷紅含著糖點頭,甜意從舌尖漫到后頸,那處再沒泛過涼。她忽然看見井邊的石板上擺著個小筐,是啞娃的那個,筐里鋪著層干艾草,艾草上放著顆乳牙,是糖崽掉的那顆,白生生的,比去年泡在艾草水里時還干凈。糖崽正蹲在筐邊往里頭放紅薯干,放得整整齊齊,還小聲念叨:“啞娃哥吃,甜。”

二柱往地里送肥時,路過娘的墳地,看見墳后多了塊新石板,是從井邊挪來的,板上的刻字被磨得更亮了,“妻林氏”三個字旁邊,不知何時多了個小刻痕,像朵沒開的蓮花。石板下壓著片灰布,是爹褂子上最完整的那塊,布角繡的銅扣印還在,只是沾了層新土,土香混著紅糖甜,倒比灶房的煙火氣還親。

入夏時蓮花開了,粉白的瓣,嫩黃的蕊,開得比村里任何一池花都精神。糖崽天天蹲在井邊守著,說要等蓮花結蓮子,給三奶奶熬粥。二柱怕他掉井里,就在井邊扎了圈竹籬笆,籬笆上纏了紅繩,是從啞娃銀鎖上解下來的——那天他往井里看,鎖不知怎的漂到了水面,紅繩松松地搭著,像在等誰來拿。

“纏上安穩。”三奶奶用紅繩把籬笆系得更牢些,手指摸著繩結笑,“你娘當年給你爹縫襖,也總在領口系紅繩,說紅能擋煞,繩能拴人。如今拴著蓮花,拴著井,就拴著一家子的甜了。”她咳了兩聲,卻沒像去年冬天那樣喘,只是往灶房走,“灶上燉著紅薯湯,放了紅糖,涼了就不甜了。”

湯燉得稠稠的,甜香飄到院外,引得貨郎挑著擔子停在籬笆外。貨郎是個圓臉漢子,看見井邊的蓮花愣了愣,從擔子里摸出個布包:“前幾日在鎮上收舊貨,見著這個,瞧著眼熟,許是你們家的。”布包里是個銅煙袋,煙桿上刻著個“王”字,是爹生前用的那個——當年爹被沖走時,煙袋早該沉在河底了。

“給您錢。”二柱要掏錢,貨郎卻擺手:“不用。送的——去年冬天我在蘆葦蕩邊撿著只老狗,瘸了條腿,我給它喂了兩碗熱湯,它就叼著這煙袋往我擔子底下鉆。后來狗走了,煙袋留著,原是等我送回來。”他指了指井邊的蓮花,“這花長得旺,是家里有福氣呢。”

貨郎走后,二柱把煙袋掛在灶房梁上,挨著那張黃符。符紙被煙火熏得發黃,卻更結實了,上面的細毛結還在,只是顏色深了些,像融進了符紙里。三奶奶舀了碗紅薯湯遞給他,湯里漂著顆蓮子——是井邊蓮花掉的,不知啥時候滾進了湯鍋,煮得軟乎乎的,咬開時甜水順著嘴角淌,淌得下巴都暖烘烘的。

秋分時糖崽得了場小風寒,夜里總哭,要找爺。二柱抱著他往灶房走,灶膛里的火正旺,映得墻上影子晃悠悠的——爹的影子貼在煙袋邊,正往灶里添柴,添得火“噼啪”響;娘的影子蹲在灶臺前,往糖崽的小碗里撒紅糖,撒得手輕,怕撒多了甜著娃。糖崽盯著影子笑,小手往灶臺上抓,抓著那顆刻“王”字的銅扣子,抓得緊緊的,哭聲忽然就停了。

“爺給糖吃。”糖崽把扣子往嘴里塞,被二柱搶下來時還嘟囔,“爺說扣子甜。”二柱摸了摸扣子,上面真沾著點紅糖渣,是方才灶臺上蹭的,可不知怎的,竟比碗里的湯還暖。他往灶膛添了把柴,看見火光照著煙袋上的“王”字,亮得像爹當年笑時的眼睛。

收完秋,二柱在老槐樹下挖菜窖,挖著挖著碰著個硬東西,刨出來一看是個木盒,盒蓋爛了半塊,里面裝著件紅肚兜——是艷紅小時候穿的那件,當年被井皮叼走,原以為早丟了,可肚兜上的蓮花繡得好好的,只是邊角沾了些泥,泥里混著根細毛,軟的,跟井皮身上的一模一樣,卻不扎人,摸上去溫溫的。

“藏得嚴實。”三奶奶把肚兜洗干凈曬在籬笆上,紅得發亮,“井皮沒壞心,當年叼走它,是怕被水沖走——你娘當年埋你爹骨頭時,就把這肚兜壓在墳邊,說讓它替艷紅陪著爹。井皮是記著這事呢,才把肚兜叼回來藏著,等咱們自己找著。”她往艷紅手里塞了塊紅薯干,“穿上吧,冬天冷,貼身暖。”

入冬沒下雪,卻不冷。灶房的火天天燒著,銅扣子在灶臺上亮閃閃的,煙袋在梁上晃悠悠的,黃符上的細毛結沾著煙火氣,軟乎乎的。艷紅繡了塊新布,藍底紅花,縫在爹那件舊褂子剩下的布片上,掛在老槐樹上——風一吹,布片飄起來,像爹站在樹下笑,笑里帶著紅糖甜。

年三十夜里,二柱往墳地送餃子,餃子里包了紅糖,是三奶奶說的,親人愛吃甜的。往娘的墳前放時,看見墳后石板上擺著個東西,是那半塊黃符的灰燼,燒得干干凈凈,只留著個細毛結,落在新土上,軟得像片棉花。他忽然明白,娘畫的符早應驗了——骨歸了土,甜也歸了心。

往回走時,聽見院子里鬧哄哄的。糖崽舉著個布偶在追艷紅,布偶胳膊上的藍布沾著點白,是剛落的雪籽,飄得輕,落在井邊的蓮花上,沒化,倒把花瓣襯得更粉了。三奶奶蹲在灶膛前添柴,火光照得她臉發紅,正哼著小調,是娘生前常哼的那個,哼到“甜在心頭暖在懷”時,灶臺上的銅扣子忽然“叮鈴”響了聲,響得脆,像在跟著哼。

二柱站在院門口笑,雪籽落在臉上,不涼,反倒暖烘烘的。風從蘆葦蕩吹過來,帶著點甜,吹得槐樹葉子沙沙響,吹得紅繩籬笆晃悠悠,吹得銅扣子再響一聲,響得像誰在說“過年好”。他往灶房走,要去煮第二鍋餃子,鍋里還得放紅糖——往后的日子還長著呢,得讓甜纏得牢牢的,暖得久久的,再沒冷過。

至少糖崽夢里會笑了,說爺給的糖真甜。至少艷紅穿起那件紅肚兜時,后頸再沒泛過涼。至少三奶奶的咳嗽輕了,能坐在門口看蓮花落雪了。至少灶膛里的火總燃著,映得滿屋子影子都是軟的,像裹著紅糖的棉花,暖得很,甜得很,纏得牢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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