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過【詩瀅軒】的琉璃頂時，蘭君正坐在新搭的竹架下，看著蓮音將昨夜摘下的同心籽埋入池邊的軟泥里。籽實落土的剎那，地面竟泛起細碎的金芒，像有無數星塵順著泥土的縫隙往下鉆，在他腳邊織出半圈發光的紋路。
“這籽不一般。”蘭君伸手撫過那圈光紋，指尖觸到的地方，紋路便順著他的手臂往上爬，在腕間繞成一個小巧的蓮形結，“像是……星子的核。”
蓮音指尖輕叩泥面，讓最后一粒籽實埋得更穩些。“這是昨夜星辰墜下的種籽，”她抬眸時，晨光恰好落在她眼尾，將那抹溫柔的弧度鍍上金邊，“天帝說，是三界為我們添的新緣。”
話音剛落，埋籽的地方忽然鼓起小小的土包，土包裂開，冒出兩株嫩芽——一株頂著淡紫的苞，一看便知是蘭草；另一株裹著嫩白的鞘，分明是蓮莖。兩株芽苗挨得極近，葉尖相觸的瞬間，竟爆出一團暖光，光中飄出無數細小的光屑，落在蘭君的笛管上，落在蓮音的琴弦上，連雪團頸間的琉璃鈴都綴滿了閃閃爍爍的光點。
“這長勢，倒比尋常草木快了百倍。”蘭君笑著吹了聲輕快的笛音，笛聲掠過水面時，池中的并蒂蓮忽然齊齊搖曳，花瓣上的光字重新排列，拼出“且向新程”四字。
蓮音理了理琴弦，指尖試彈了個輕淺的調子，與笛音纏繞著往遠處飄去。“新程該有新聲，”她抬眼望向蘭君，眼中的光比星籽更亮，“不如我們各賦一詞，算作啟程的賀禮？”
蘭君頷首，目光落在那兩株初萌的芽苗上，沉吟片刻，朗聲道：“‘星籽破土萌新綠，蘭莖蓮蕊共扎根。前塵舊影皆成韻，且抱初心向遠村。’”
蓮音指尖在琴弦上跳躍，奏出一段清越的旋律，隨樂聲吟道：“‘虹光為線牽雙影，月華為箋寫共程。萬載輪回終得遇，琴笛和鳴踏云行。’”
詩句落定，那兩株芽苗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抽枝長葉，蘭草舒展開帶著紫暈的葉片，蓮莖頂破白鞘，露出嫩黃的葉心。更奇的是，竹架上纏繞的藤蔓忽然開花，粉白的花瓣層層疊疊，綴成兩道花簾，將竹架下的空間籠成一方小小的花庭，風過時，花瓣簌簌落下，像是從天而降的香雪。
“這花倒是應景。”蘭君伸手接住一片飄落的花瓣，花瓣在他掌心化作一顆瑩白的珠子，溫潤如羊脂，“倒像是天然的佩飾。”
蓮音拾起一片花瓣，指尖輕撫，花瓣化作一枚同款珠子，她將其系在雪團的鈴鐺上：“給雪團也添個裝飾，它可是我們重逢的大功臣。”
雪團晃了晃腦袋，鈴鐺發出清脆的響聲，珠子在晨光下流轉著柔和的光，引得池中的錦鯉都游到岸邊，吐著泡泡像是在喝彩。蘭君看著這熱鬧的景致，忽然覺得心頭那點因覺醒而生的恍惚徹底散去——所謂重生，從不是回到過去，而是帶著所有經歷過的溫暖，踏實地踩在當下的土地上。
他轉身回竹屋取來筆墨，在新裁的宣紙上寫下“星程”二字，筆鋒間竟帶著淡淡的金光，是靈力與心緒交融的痕跡。“這兩個字，算作我們新程的名字如何？”
蓮音湊近看，指尖撫過字跡：“星為過往，程為前路，好名字。”她取過筆，在旁邊添了一行小字“與君同赴”，落筆時，紙上忽然浮現出兩道交織的光帶，一道如蘭草般紫潤，一道似蓮花般瑩白，纏纏繞繞往紙外蔓延，纏上了那兩株新苗的莖稈。
就在此時，忘憂澤的邊界忽然泛起柔和的光暈，像是有一層無形的屏障正在消融。蘭君感應到空氣中的靈氣變得愈發溫潤，帶著一種久違的熟悉感——那是萬年前忘憂澤未遭劫難時的氣息。
“是結界在變化。”蓮音走到池邊，望著遠處漸漸變得清晰的山巒輪廓，“你覺醒后，我體內的仙力也跟著松動，看來我們的靈識相融，竟解開了萬年前留下的封印。”
雪團忽然興奮地嘶鳴一聲，朝著結界的方向跑去，又回頭朝他們揚了揚腦袋，像是在催促。蘭君與蓮音相視而笑，并肩跟了上去。穿過結界的瞬間，一股更濃郁的草木清氣撲面而來，眼前的景象讓兩人微微一怔——
結界外竟是一片從未見過的山谷，谷底鋪著柔軟的青草，漫山遍野開著與詩瀅軒藤蔓上相同的粉白花朵，幾只拖著長尾的靈鳥落在枝頭，見他們走來，便撲棱棱飛起，翅尖灑下金粉，在空中拼出“歡迎歸來”的字樣。
“這里……”蘭君有些訝異，他能感覺到，這片山谷的靈氣與自己的靈力同源。
“是你萬年前用靈識守護的地方。”蓮音眼中閃著光，“當年你舍身擋下天劫，靈識的碎片散落在忘憂澤外，竟慢慢孕育出了這片山谷。你看那些花，都是你當年最愛的‘素心蘭’。”
蘭君俯身輕嗅一朵花，花瓣上的露珠沾在指尖，竟化作一滴溫熱的淚。他忽然想起萬年前，自己還只是株懵懂的蘭草時，總愛纏著蓮音，讓她用仙力催開山間的野花，那時她說：“等你化形，我們就把這里變成花海，日日聞著花香練琴吹笛。”
原來，一句隨口的約定，她記了萬年，連他散碎的靈識都在替他兌現。
“你看那處。”蓮音指向山谷深處，那里隱約有微光閃爍。走近了才發現，是一汪澄澈的潭水，潭邊立著塊半人高的玉石，上面刻著兩行字，字跡蒼勁，正是蘭君昨夜寫下的“星籽破土萌新綠，蘭莖蓮蕊共扎根”。
“這字……”
“是你的靈識自己刻的。”蓮音笑著說，“你散落在這的靈識碎片，一直記得你想說的話呢。”
蘭君伸手撫過玉石上的刻痕，指尖傳來熟悉的靈力波動，像是在與過去的自己對話。潭水中忽然漾起漣漪，浮現出一幅幅畫面：他每一世輪回的片段，都被這片山谷悄悄記下——有孩童時追著蝴蝶跑的身影，有少年時在石頭上刻字的專注，有青年時仗劍而立的挺拔……最后一幕，是他此刻與蓮音并肩而立的模樣，畫面定格，與現實重疊。
“原來我從未真正離開過。”蘭君輕聲說，心中最后一點芥蒂也煙消云散。所謂蛻變，不是割裂過去，而是帶著所有的經歷，坦然地站在當下。
蓮音握住他的手，潭水倒映出兩人交握的手，倒映出天空中漸漸聚攏的云霞，云霞里，琴音與笛音交織著飄遠，驚起更多的靈鳥，翅尖的金粉灑向更遠的天際，像是在為這趟重生的旅程，鋪展一條通往星辰的路。
花庭的花瓣還在簌簌落下，新栽的蘭草與蓮莖已長得半人高，竹架上的“星程”二字泛著金光，與山谷的霞光交相輝映。蘭君望著身邊的蓮音，看著她眼尾那抹萬年未變的溫柔，忽然明白：覺醒是撥開迷霧，重生是帶著所有饋贈上路，而最好的新程，不過是“與君同赴”四字而已。
遠處，雪團的琉璃鈴響得歡快，像是在催促他們往前走去——前路有花開，有星光，有彼此，還有數不盡的、值得用心去赴的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