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雪的手指還停在抽屜把手上,草稿紙的邊角卡在抽屜縫里,露出半片歪歪扭扭的梧桐葉。她看著門口的男人,喉嚨突然有點發干,中午銀行里那片冷硬的西裝肩線,此刻在辦公室斑駁的日光燈下,竟顯得更清晰了——連袖口露出的手表鏈,都閃著一絲不茍的光。
“劉總……劉總上周去上海開會了。”春雪站起身,椅子腿在舊地板上劃出刺耳的“吱呀”聲,她慌忙扶住桌沿,聲音比平時低了半度,“您找他有急事嗎?可以留下聯系方式,等他回來我轉告。”
助理模樣的年輕人剛要開口,被西裝男人輕輕抬手制止了。他往前走了兩步,皮鞋踩在沾著咖啡漬的地毯上,發出沉悶的聲響。春雪這才看清他的臉,眉骨很高,眼窩有點深,目光落在她桌上那杯速溶咖啡上時,睫毛微微動了動。
“不用留聯系方式。”他開口,聲音比在銀行時沉些,京市卷舌音混著午后的慵懶,“我是張較冬,劉樺的朋友。他說這周回來,讓我先過來看看。”
劉樺?春雪愣了愣,才反應過來是老板常掛在嘴邊的“留學的兒子”。她攥了攥手心,原來這就是那位傳說中要回來接手公司的“少東家”的朋友?難怪氣場這么不一樣——連站在雜亂的辦公室里,都像把精致的手術刀落在了舊砧板上。
“劉樺……劉樺還沒回來呢。”春雪解釋道,目光不自覺掃過他身后的助理,那年輕人正掏出手機對著墻上的營業執照拍照,眉頭皺得像在看什么疑難報表,“劉總說他下周三的機票,到時候會直接來公司。”
張較冬“嗯”了一聲,視線慢悠悠地掃過辦公室。李姐的工位上堆著沒整理的發票,打印機旁的紙簍溢著碎紙屑,設計部小張的桌上還放著半盒發霉的餅干——春雪看著他的目光掠過這些“亂象”,臉頰莫名發燙,好像這滿室的潦草,都是她的錯。
“你們平時……都這么忙?”他忽然問,目光落在春雪電腦屏幕上沒關的海報草稿上,熒光綠的底色刺得人眼疼。
“啊?還好。”春雪慌忙點開最小化,指尖在鼠標上打滑,“就是甲方催得急,設計部同事請假了,我臨時幫忙弄一下。”她說著,又覺得這話像在抱怨,趕緊補充,“不忙的,習慣了。”
張較冬沒接話,轉頭看向墻上的掛歷。掛歷還是去年的,八月那頁貼著張外賣單,把日期遮得嚴嚴實實。他抬手,指尖輕輕點了點掛歷邊緣卷翹的紙角:“劉總出差多久了?”
“快兩周了。”春雪答得飛快,又想起什么似的補充,“走之前交代過,重要的事可以打他手機,但一般業務要等他回來……”
“我不是來談業務的。”張較冬打斷她,目光終于落在她臉上,“就是看看。”他的視線停在她耳后,那里沾著點沒擦干凈的打印機墨粉,像顆小小的黑痣。春雪被他看得不自在,下意識往耳后摸了摸,指尖觸到溫熱的皮膚,才發現自己在發燙。
這時李姐從財務室探出頭,嘴里叼著根棒棒糖,看到張較冬時眼睛亮了亮:“哎喲,這是貴客吧?小雪,咋不泡茶?”她說著趿拉著拖鞋過來,發梢還沾著根頭發絲,“帥哥找劉總啊?他那寶貝兒子下周就回來,到時候讓他請你吃飯!”
張較冬禮貌性地點點頭,沒接話。助理已經拍完照,湊到他耳邊低聲說了句什么,他微微頷首,轉身往外走。經過春雪工位時,腳步又頓了頓。
春雪正忙著把抽屜里的草稿紙往外抽,想把那片梧桐葉藏好,卻沒注意到指尖帶起的風,吹得桌上的咖啡杯晃了晃。褐色的液體沿著杯壁往下淌,在泛黃的桌布上暈開一小片深色。
“小心。”張較冬伸手扶了下杯底,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微涼的觸感像電流似的竄過。春雪猛地縮回手,咖啡杯“當啷”一聲撞在桌角,濺出的幾滴咖啡正好落在她的帆布鞋上。
“對不起!”她慌忙去拿紙巾,臉頰紅得能滴出血。
張較冬沒說話,只是看著她手忙腳亂地擦桌子,紙巾擦過咖啡漬的地方,留下更明顯的白痕。他的助理在門口輕咳提醒,他才收回目光,轉身往外走。
“下周劉樺回來,我再來。”走到門口時,他忽然回頭,目光越過李姐遞過來的茶葉罐,落在春雪泛紅的耳尖上,“對了,你的海報……熒光綠確實太刺眼。”
說完,他帶著助理離開了。辦公室的門被輕輕帶上,留下滿室的寂靜,只有李姐還在嘟囔:“現在的年輕人眼光真挑……”
春雪僵在原地,手背還殘留著剛才那點微涼的觸感。她低頭看了看帆布鞋上的咖啡漬,又抬頭望向電腦屏幕上那片扎眼的熒光綠,忽然想起中午銀行里,他被柜員阿姨告知“要預約”時蹙起的眉頭。
原來他也會注意這些細碎的事。
她慢吞吞地坐下,重新把草稿紙從抽屜里抽出來。梧桐葉的邊緣被壓得有點皺,她用指尖一點點捋平,心里忽然有點亂。剛才他扶咖啡杯時的眼神,說熒光綠刺眼時的語氣,還有那句“下周再來”,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里漾開一圈圈輕淺的漣漪。
李姐已經泡好了茶,端著杯子嘖嘖稱奇:“那帥哥一看就不一般,跟劉樺那小子一樣,是留學的吧?小雪你剛才咋臉那么紅?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李姐!”春雪嗔了一句,把草稿紙塞進文件夾,耳根卻更燙了。她點開海報草稿,盯著那片熒光綠看了半晌,鬼使神差地點開了調色盤,把飽和度悄悄降了兩格。
窗外的梧桐葉被風吹得沙沙響,陽光透過紗窗落在桌布的咖啡漬上,泛著淺淡的光。春雪看著屏幕上柔和了些的綠色,忽然覺得,這個下午的不速之客,好像也沒那么讓人緊張。
而辦公樓外的黑色轎車里,張較冬靠在椅背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手背——剛才碰到春雪手背時,那點溫熱的觸感,竟比中午銀行里的冷氣更讓人印象深刻。
“張總,劉樺家這公司……”助理遞過來一瓶水,語氣里帶著猶豫,“設備太舊了,員工看起來也不太專業。”
張較冬擰開瓶蓋,沒喝,只是看著辦公樓三樓的窗戶。那里有個淺灰色的身影在晃動,大概是在收拾桌子。他想起春雪塞草稿紙時慌亂的樣子,還有帆布鞋上的咖啡漬,忽然低笑一聲。
“舊點沒關系。”他望著那扇窗戶
助理愣了愣,沒聽懂這話里的意思。轎車緩緩駛離,后視鏡里的老舊辦公樓越來越小,但張較冬心里清楚,下周三劉樺回來時,他大概還會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