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較冬的黑色SUV剛駛出那條栽滿老梧桐的街道,車輪碾過不平的柏油路,發出輕微的顛簸聲。他皺了皺眉,抬手松了松西裝領口——這地方的風都帶著股煙火氣,混著路邊小吃攤飄來的蔥油香,和京市寫字樓里永遠清冽的空調味截然不同。
“張總,去哪兒?”前排的助理小李透過后視鏡看他。
“回酒店。”張較冬靠在椅背上,指尖在手機屏幕上劃了劃,調出和劉樺的聊天框。他剛從那家所謂的“廣告公司”出來,腦子里還殘留著褪色的招牌、掉漆的辦公桌,以及最后那個讓著她的小姑娘——叫什么來著?好像……姓春?
他指尖頓了頓,敲下一行字:【你家那破公司是認真的?樓道燈忽明忽暗,連個正經前臺都沒有,破破爛爛的。】
發送鍵剛點出去,車窗外掠過一排低矮的居民樓,陽臺上晾著五顏六色的被子,有老太太坐在小馬扎上擇菜,看見他的車經過,還瞇著眼多看了兩眼。張較冬莫名覺得有點不自在,轉回頭盯著手機屏幕。
沒幾秒,劉樺的消息就彈了出來,附帶一個大笑的表情包:【祖宗,那可是我家老爺子干了二十年的地方,你當是京市CBD呢?破是破了點,但這可是我家吃飯的家底,全靠它供我念完大學的。】
張較冬嗤了聲,嘴角卻沒忍住勾了勾。他和劉樺大學同學,知道劉樺家里不算大富大貴,卻總把“我家老爺子不容易”掛在嘴邊。他又敲:【就這?能接我那活兒?】
【放心,等我回去整改!】劉樺回得飛快,【下周就到家,機票都訂好了。到時候帶你轉遍小城犄角旮旯,保準讓你知道什么叫接地氣。對了,給你找個靠譜的對接人,我爸說公司里有個小姑娘特能干,啥都能搞定,到時候讓她跟你對接,保準比我靠譜。】
張較冬挑眉。小姑娘?安安靜靜的,問她要聯系方式還挺倔,說“不能給”。他指尖在屏幕上懸了懸,沒再追問,只回了個“嗯”。
收起手機,車已經拐進了酒店所在的主干道。兩旁的路燈亮了起來,暖黃色的光透過車窗落在他手背上,他忽然想起剛才在公司走廊里看見的那盆綠蘿,葉片上積了點灰,卻在窗臺漏進來的陽光下,透著股固執的綠。
春雪鎖上公司大門時,夕陽正把天邊染成橘紅色。她深吸了口氣,把裝著文件的帆布包甩到肩上,金屬搭扣撞擊的輕響,混著遠處菜市場收攤的吆喝聲,成了傍晚的背景音。
今天確實累。替出納跑銀行耗了一上午,下午又應付那個穿西裝的陌生男人——聽同事說是什么“大客戶”,語氣拽得二五八萬似的,還想要老板的私人電話,她沒給。想起他臨走時那句“記住我來過了”,春雪忍不住彎了彎嘴角,這人倒像個沒長大的少爺,怕朋友說閑話似的。
她走到巷口的自行車旁,拍了拍車座上的灰,跨上去蹬了兩步。車鏈發出輕微的“咔嗒”聲,是陪了她三年的老伙計。耳機里自動播放起舒緩的鋼琴曲,琴鍵聲像流水一樣漫過耳廓,把白天的煩躁一點點沖散。
她沒走主干道,拐進了旁邊的老巷。青石板路坑坑洼洼,騎車得放慢速度,可她喜歡這兒。夕陽穿過巷子盡頭的老槐樹,把影子拉得老長,落在斑駁的磚墻上。墻根下有賣烤紅薯的大爺,鐵皮桶里冒出甜甜的熱氣,見她經過,笑著喊:“小雪,今天下班早啊?”
“嗯,王大爺!”春雪笑著應了聲,沒停,車輪碾過落葉,發出沙沙的輕響。
耳機里的曲子換了首吉他彈唱,調子軟軟的。她抬頭看夕陽,橘紅色的光把云層染成半透明的,像融化的蜜糖。巷子里的人家陸續亮起燈,有媽媽在陽臺上喊孩子回家吃飯,有小狗趴在門檻上打哈欠,連空氣里都飄著飯菜的香味。
她想起下午那個男人皺著眉打量公司的樣子,大概是從大城市來的吧,看不上這小地方的簡陋。可在她眼里,這些舊舊的巷子、慢悠悠的人,才是日子本來的樣子。
自行車拐過一個彎,前面就是護城河。她停下車,靠在河邊的老欄桿上,看著夕陽一點點沉到遠處的樓房后面,把河水染成一片碎金。帆布包里的手機震了震,大概是老板又在群里發通知,她沒看,只是閉著眼,聽著耳機里的歌,感受晚風拂過臉頰。
工作是挺煩的,可這樣的傍晚,總能讓她攢點力氣,明天再接著過。
遠處的烤紅薯攤飄來更濃的甜香,春雪深吸一口氣,跨上自行車,往家的方向騎去。車輪轉動,帶起的風里,好像連煩惱都輕了幾分。
春雪騎車到樓下時,天色已經擦黑。樓道里的燈壞了兩天,她摸黑上到三樓,掏出鑰匙開門,客廳里靜悄悄的,只有冰箱發出輕微的嗡鳴。
“爸?媽?”她喊了一聲,沒人應。她笑著搖了搖頭,掏出手機看微信,果然有媽媽半小時前發的消息:【小雪,我和你爸跟老姐妹去廣場跳舞,順便在外面吃啦,你自己找點吃的~】
意料之中。春雪把帆布包扔在沙發上,換了雙輕便的鞋,又從玄關的掛鉤上取下鑰匙。她想了想,還是決定去街角那家“老馬家面館”,這是她的私藏小店,開了快十年,老板煮的番茄雞蛋面,湯頭熬得稠稠的,每次吃都覺得暖乎乎的。
騎車拐過兩個路口,遠遠就看見面館的招牌亮著暖黃的燈。小店夾在喧鬧的酒吧和KTV中間,晚上正是熱鬧的時候,酒吧門口站著幾個說說笑笑的年輕人,KTV的門縫里漏出震耳的音樂,唯獨面館里安安靜靜,只有老板在灶臺前顛勺的聲響。
春雪鎖好車,正準備掀門簾進去,眼角余光瞥見旁邊的路燈下,有個人影在來回踱步,動作透著股煩躁。她下意識頓了頓,借著路燈的光仔細一看——是下午那個穿西裝的男人,張較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