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生之負重
- 病間札
- 明月晚安
- 1143字
- 2025-08-24 20:20:47
人言活著是一種近乎悲壯的英雄主義,自由是一種虛無縹緲的幻想主義,死亡是一種令人不甘的現實主義。此言不虛,卻也不盡然。
活著誠然是悲壯的。人自呱呱墜地,便負了重擔在肩上,先是啼哭,繼而學步,后來讀書明理,再后來便是謀生、養家、立命。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每一日都似負重登山。世人皆言生之可喜,我卻見生之可畏。你看那街市上匆匆行走的人們,面上或含笑或肅穆,內里卻各懷心事,各擔煩憂。有人為三餐奔波,有人為名利勞形,有人為情愛所困,有人為病痛所苦。這般光景,豈不是一出悲喜劇么?
然而所謂英雄主義,未必是驚天動地的壯舉。尋常百姓,日日早起,灑掃應對,炊爨縫紉,何嘗不是英雄?那賣豆漿的老翁,三十年如一日,凌晨即起,磨豆煮漿;那送報的少年,風雨無阻,奔走街巷;那教書的先生,青燈黃卷,誨人不倦。他們未必自覺悲壯,卻在無意識中踐行著最樸素的英雄主義。活著,便是對死亡最沉默的抵抗。
至于自由,人說它是虛無縹緲的幻想主義,倒也不無道理。人自以為是自由的,實則處處受制。身體受制于自然法則,思想受制于教育環境,行動受制于社會規范。盧梭說“人生而自由,卻無往不在枷鎖之中”,實在是一針見血。我們以為自己在自由地選擇職業、伴侶、居所,殊不知這些選擇早已被無數看不見的手所引導和限制。
但自由果真全然是幻想么?倒也未必。外在的自由固然有限,內在的自由卻可以無限。獄中的囚徒可以神游八極,病榻上的患者可以思接千載。精神的疆域,原比肉體的活動范圍廣闊得多。孔子困于陳蔡,弦歌不輟;司馬遷遭宮刑之辱,著史不休。他們的身體被束縛,精神卻翱翔于九天之上。如此看來,自由又不是全然虛幻了。
最棘手的是死亡。它是如此現實,如此不容置疑,如此令人不甘。無論貧富貴賤,賢愚不肖,終須走向同一個歸宿。秦始皇求長生不老藥,終究化作塵土;漢武帝建承露盤,接得的不過是尋常雨水。死亡面前,人人平等,這也算是一種冷酷的公正。
但人對死亡的不甘,又何嘗不是生之欲望的折射?正因為生之可貴,才覺死之可懼;正因為生之歡愉,才覺死之悲涼。這種不甘,恰是對生命最執著的眷戀。
細想來,生、自由、死三者,原不是截然分開的。它們在每個生命中都交織在一起,構成了一幅復雜的人生圖景。我們既是悲壯的英雄,也是追尋自由的幻想家,更是面對死亡的現實主義者。
今日陽光甚好,窗外樹葉簌簌作響,路上行人絡繹不絕。賣豆腐的吆喝聲自遠而近,又自近而遠。生之喧囂與死之寂靜,自由之追尋與命運之限定,都在這一刻交匯。
人生實難,然而難中有味。正如吃苦瓜,初嘗甚苦,細品卻有余甘。活著固然是負重的歷程,但重量使人實在;自由固然多有限制,但限制反襯出自由的珍貴;死亡固然令人不甘,但不甘正彰顯了生之價值。
如此看來,悲壯也罷,幻想也罷,現實也罷,都是人生必不可少的滋味。缺了哪一種,生命都不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