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時竟想得個絕癥,最好是活不過幾個月的那種。這念頭浮上心頭時,自己也吃了一驚,然而它偏是揮之不去,反倒愈發清晰起來。
我想象著,若真如此,便可給所有在乎的人和在乎我的人寫很長很長的永別信。一字一句,皆出肺腑,不必遮掩,不必顧慮。平日里那些羞于表達的情感,那些藏在心底的謝意與歉意,都可傾瀉于紙上。大家想我了,便來朋友圈看看我曾經的照片——那些我刻意擺出笑臉的瞬間,竟成了最后的紀念。
父母準備給我留學的錢,提前給了我,倒也好。剩下的日子里,想干什么便干什么,橫豎不再有明天的憂慮。去看看這個世界罷,挪威的極光,京都的紅葉,撒哈拉的星空……毫無顧慮地爽快一番。想來有些諷刺,非得到瀕死的時候,才能享受活著的感覺。
可偏偏是抑郁癥這難治之癥。醫生說是化學物質失衡,哲學家說是時代病,詩人說是靈魂的感冒。于我,它卻是一場無休無止的內心風暴。我才十九歲,骨子里本該涌動著生之歡欣,卻只覺得活在這世上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折磨。
痛嗎?自然是痛的。不是刀割火燎的痛,而是鈍重的、彌漫的、無處不在的痛楚。它鉆進骨髓,滲入思維,甚至染透了記憶中的歡愉時光。夜里躺在床上,能聽見自己心跳如鼓,一聲聲敲打著生存的無奈。白日里人群中的笑聲,刺耳得令人想要逃遁。
有時站在高處,會有一種躍下的沖動,并非求死,反倒像是為了驗證自己還能感知危險,還有所畏懼??吹戒J器,會想象它們接觸皮膚的感覺,但也只是想象罷了——肉體的痛楚如何比得上內心的荒蕪?
他們說年輕人應當懷揣夢想,而我卻連明天的日出都不愿期待。他們說時間能治愈一切,而我卻在時間的流逝中愈發疲憊。十九年,于宇宙不過一瞬,于我卻漫長如幾個世紀。
我想,渴望絕癥或許不是真的求死,而是渴望一個正當的理由來好好地活——哪怕只是短暫地、熱烈地活一次。
人間實苦,但或許,在某一個不經意的瞬間,我們會突然發現值得堅持的理由。在那之前,痛著也好,至少證明我們尚且活著,尚且感知,尚且有可能在某一天遇見光明。
只是這黑夜,未免太長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