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3年2月27日，涼國，蘭州。

河西走廊初春的風依然凜冽如刀。

蘭州城的城墻比游俠想象中的更加高大厚重，城頭上飄揚的不再是大明的標識，而是繡著新月圖案的深綠色旗幟。城門處，一隊全副武裝的回族士兵用涼國的兩大官方語言——西北漢語和阿拉伯語嚴格盤查著每一個進出的人。

游俠裹緊身上的羊毛斗篷，將面容隱藏在兜帽之下。他的胡須已經蓄了三個月，皮膚也被西北的風沙磨礪得粗糙黝黑，再沒有人能認出他的真實身份。

“姓名？從哪來？“守城士兵用帶著濃重口音的漢語問道。

“薩利赫·穆薩，漢名沈明，從肅州來。“游俠用熟練的阿拉伯語回答，“奉前線指揮官之命，向蘇丹陛下匯報軍情。“

士兵聽到流利的阿拉伯語，態度明顯緩和：“進去吧，蘇丹陛下正在宮殿與烏理瑪們商議圣戰事宜。“

游俠牽著馬穿過城門，蘭州城內的景象讓他心頭一緊。街道兩旁的漢式建筑上掛滿了阿拉伯文書法橫幅，隨處可見頭戴白帽的回民和裹著長袍的阿拉伯教士。遠處清真寺的宣禮塔上，穆安津正在召喚信徒進行晡禮，那悠長的阿拉伯語呼喚聲回蕩在全城。

“安拉胡阿克巴！“一個滿臉狂熱的老者高呼著從游俠身邊跑過，手里揮舞著一把彎刀，“圣戰！殺死那些不信道的秦國人！“

游俠握緊了藏在斗篷下的匕首，刀柄上還刻著特別的的徽記。

涼國宮殿原是明朝肅王府，如今卻被改造得面目全非。大殿中央的王座被移除，鋪上了華麗的波斯地毯，大涼蘇丹馬誠（經名穆罕默德·阿巴斯）就盤腿坐在地毯上，周圍環繞著來自阿拉伯世界的烏理瑪和本地回族將領。

“前線使者求見！“侍衛高聲通報。

游俠低著頭走進大殿，心跳如擂鼓。他距離馬誠只有十步之遙，能清楚地看到這個“毀了”西北的回族軍閥的模樣——馬誠比想象中要瘦小，留著修剪整齊的短須，最引人注目的是那雙銳利如鷹的眼睛。

“你從哪段前線來？達拉卡姆指揮官那邊情況如何？“馬誠用漢語問道，聲音出奇地溫和。

游俠向前走了幾步，單膝跪地：“報告蘇丹陛下，達拉卡姆指揮官已經...“

就是現在！

游俠突然暴起，斗篷下的匕首如毒蛇般刺出，直取馬誠咽喉！

“保護蘇丹陛下！“

千鈞一發之際，一名侍衛猛地推開馬誠，匕首只劃破了馬誠的繡金長袍。游俠還想再刺，卻被四五個侍衛撲倒在地。

“有意思。“馬誠整理著被劃破的衣領，臉上竟帶著一絲笑意，“你是第一個能靠這么近刺殺我的人。抬起頭來，讓我看看你的樣子。“

侍衛粗暴地揪著游俠的頭發迫使他抬頭。而這時，有人注意到了他匕首上的標記——大明楚王府。

馬誠瞇起眼睛打量了片刻，突然大笑：“這不是楚王殿下朱楨嗎？怎么，大明的藩王沒扛過削藩，現在改行當刺客了？“

朱楨吐出口中的血沫，冷笑道：“逆賊！你篡奪大明疆土，用邪教荼毒百姓，人人得而誅之！“

馬誠搖搖頭，示意侍衛把朱楨帶下去：“關進地牢，好生看管。等圣戰結束后，我再決定怎么處置這位尊貴的'客人'。“

地牢陰冷潮濕，朱楨被鐵鏈鎖在墻上，每日只有一碗粥和一塊馕。第三天夜里，牢門突然打開，馬誠獨自一人走了進來，手里拿著一本古蘭經。

“楚王殿下，我很好奇，“馬誠盤腿坐在朱楨面前的草席上，“你為何如此憎恨我和我的信仰？“

朱楨抬起淤青的臉：“你口中的'信仰'，就是強迫漢人放棄祖宗之法，改信你們的胡神？就是拆毀孔廟佛寺，建你們的清真寺？就是發動所謂的'圣戰'，對不信教的漢人課以重稅，讓百姓流離失所？“

馬誠不以為忤，反而翻開古蘭經：“你讀過這本經典嗎？里面有許多與你們儒家相似的理念——勸人向善、孝敬父母、公正待人……“

“荒謬！“朱楨突然掙扎著坐直身體，鐵鏈嘩啦作響，“我儒家講'仁者愛人'，何曾像你們一樣，不信者即為敵？我儒家講'敬天法祖'，何曾像你們一樣，毀人宗祠？你們口口聲聲'和平'，卻用彎刀傳播信仰！“

馬誠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你倒是熟讀經典。但真理只有一個，那就是安拉的啟示。你們漢人的典籍不過是人的智慧，而古蘭經是神的語言。“

朱楨冷笑：“《論語》有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若有人強迫你們放棄信仰，你們當如何？如今你們強加信仰于漢人，豈非自相矛盾？“

馬誠沉默片刻，突然問道：“你知道我為何能在這西北之地立足嗎？“不等朱楨回答，他繼續道，“因為明朝的統治早已失去民心。苛捐雜稅，民不聊生；藩王奢靡，百姓困苦。我至少給了他們信仰和希望。“

“希望？“朱楨譏諷道，“就是讓漢人女子蒙面紗，讓孩童只會背誦阿拉伯語經文而不知孔孟之道？“

馬誠站起身，臉色轉冷：“我給你三天時間思考。學習古蘭經，皈依正道，我可以饒你不死，甚至給你官職。否則……“他沒有說完，轉身離開了牢房。

三天后，蘭州城萬人空巷。所有回民男子聚集在中心廣場，準備舉行圣戰前的集體禮拜。朱楨被押解到廣場中央的高臺上，雙手被反綁，臉上帶著新添的傷痕。

廣場上回蕩著阿拉伯語的誦經聲，上萬名回民整齊地面向麥加方向跪拜。馬誠站在高臺上，身著戎裝，高聲宣講圣戰的必要性。

“這些秦國人拒絕接受真理，迫害我們的回民兄弟！“馬誠的聲音通過傳令官傳遍廣場，“安拉命令我們為主道而戰！今日，我們將討伐這些不信道者！“

“安拉胡阿克巴！“人群爆發出震耳欲聾的呼喊聲。

兩名士兵強按著朱楨的肩膀，試圖強迫他跪下來朝拜。

“跪下！向麥加方向跪拜！“士兵怒吼。

朱楨咬緊牙關，雙腿如生根般紋絲不動。“我乃大明楚王朱楨！“他用盡全身力氣高喊，“寧可站著死，絕不跪著生！日月山河永在，大明江山永在！“

他的聲音在狂熱的宗教呼喊中顯得如此微弱，卻異常清晰。附近幾個漢人模樣的百姓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

馬誠皺眉示意，士兵用刀柄猛擊朱楨的膝窩。劇痛之下，朱楨被迫跪倒，但他立刻用肩膀頂開士兵，掙扎著又站了起來。

“殺了我吧！“朱楨嘶吼著，血從嘴角滲出，“看看你們的'仁慈'的宗教是如何對待不屈者的！“

馬誠面色陰沉地揮手：“帶下去！等我們凱旋歸來，再處置這個頑固分子。“

當朱楨被拖回地牢時，他聽到城外傳來震天的號角聲和馬蹄聲——涼國的圣戰大軍出發了。地牢的黑暗中，朱楨摸到墻角一塊鋒利的石片，開始悄悄地磨割手腕上的繩索。

“馬誠……“他在心中默念，“你以為這樣就能摧毀漢人的精神嗎？你錯了……大明的火種還未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