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北國秋風
- 天裂靖難:十六國春秋
- 無聊小熊貓
- 2257字
- 2025-08-23 15:18:17
1402年10月16日,燕國,北平。
燕王府內,燭火在夜風中明明滅滅,將朱棣那張陰沉得仿佛能擰出水的臉映照得忽明忽暗。靖難之役打了這么多年,他原以為只要踏破南京城,那真龍天子的寶座就十拿九穩是自己的了。可如今,他卻只能偏居在這北平舊地,望著窗外蕭瑟的秋景,心里頭涼得像揣了塊冰——這天下,早就不是他當初預想的模樣了。
其實敗局的苗頭早就有了。當初南京城被攻破時,本是最關鍵的關頭。那會兒他該做的,是快馬加鞭去掌控江南那些握著財賦命脈的地界,先把錢宏、沈碩、周顯這些地方上的實權人物安撫妥當;再派心腹重臣,哪怕自己親自跑一趟,也得去山東招撫費昭、去湖廣穩住趙安,那些握著軍鎮兵權的將領,早一刻穩住,天下就少一分亂子。可他偏沒這么干。
那會兒他滿心思都撲在了別的事上:翻遍南京城找建文帝朱允炆的下落,揪著那些“建文舊臣”清算,還急急忙忙張羅著自己的登基大典,仿佛占了南京這一小塊地方,整個天下就安定了。連他弟弟朱權也跟著犯糊涂,一門心思收攏建文帝留在南京的那些零碎東西——宮里的匠戶、庫房里的舊典籍,愣是沒想起來該帶兵南下或是西進,趁著剛攻破南京的勢頭,去震懾那些本就蠢蠢欲動的人。
朱權當初幫他靖難,心里的盤算本就不小。可后來朱棣哪怕只是在名義上登上了帝位,給朱權的封賞也差得遠——說是給大寧和遼東,哪能滿足朱權的心思?人家說不定早就盯著華北,甚至盼著能和他分治天下,偏偏朱棣沒給朱權足夠的權柄去整合北邊的地盤。兄弟倆心里漸漸就結了疙瘩,朱權也不那么向著他了。后來各地鬧獨立的消息傳來,朱權頭一個念頭不是幫他平定叛亂,反倒琢磨著怎么保住自己在遼東的勢力,還偷偷地擴大地盤,甚至拉攏高麗那邊的人。就這么窩里斗著耗著,那點“靖難功臣”的名頭、剛攻破南京時的威風,早被磨得沒了蹤影,哪還有機會去壓服四方?最好的時機,就這么白白錯過了。
也就是朱棣和朱權在南京磨磨蹭蹭的那一個月里,外頭早就變了天。等他們反應過來的時候,好些人已經各自占山為王了:費昭在濟南稱了齊王;王保在長安祭天,自立為秦王;張晏占著魏都洛陽,蜀王孟哲守著成都,趙安把武昌攥得死死的,馮毅在廣州穩住了局面。而軍閥錢宏起兵蘇州稱了吳王,海盜陳鈞在福州開府主事,商業巨頭周顯把上海當成了都城,文官沈碩在江南士大夫的擁護下,在杭州建立了越國,回族軍閥馬誠在蘭州稱了大涼蘇丹,苗族土司奢鄯在貴陽占了地盤,大理王室的后人段晉才在滇池重新興起了勢力——前前后后十六個國中之國,像一座座小山似的拔地而起,擋在了他的跟前。這時候再想靠武力統一?難了!手里的大炮還沒亮出來,天下人的心早就散了。
1402年8月底,連他后路的補給都被掐斷了。山東的費昭,三年前還只是個無名小卒,仗打了三年,竟然成了山東人眼里的英雄——他消滅了還忠于大明的鐵鉉,喊著“山東是山東人的山東”的口號,建立了齊國,就這么把朱棣的糧道給截斷了。
更糟糕的是吳地的錢宏。他是從市井里冒出來的人,趁著亂世招兵買馬,成了軍閥,這會兒建立了吳國,竟然把朱棣當成了眼中釘——在他看來,朱棣占著的南京,本就是吳國的“法定都城”,正帶著人往死里圍剿朱棣呢。
終于,過了兩個月,朱棣率領著殘部回到了北平。
“砰!”燕王府里,朱棣抓起茶杯狠狠砸在地上,瓷片濺得四處都是,他咬著牙罵道:“錢宏那家伙竟敢占著南京!還有費昭,一個無名鼠輩也配稱王!”
一旁的道衍和尚垂著眼簾,聲音平靜地說:“陛下息怒。如今天下大亂,反倒正是積蓄力量的時候。燕國乃大明正統,又守著險要的地方,等些時日,未必沒有機會再圖謀統一。”
朱棣冷笑一聲:“統一?朱權在沈陽盯著咱們呢,晉王在太原擁兵自重,陜西的王保、山東的費昭……哪一個是好對付的?”
“正因為這樣,才更要等待時機。”道衍抬手點了點案上的地圖,“這十六國里頭,燕國、寧國、吳國、楚國算是實力最強的,可各國之間互相牽制,誰也不敢先動手,正好能讓咱們喘口氣。”
朱棣沉默了許久,燭火在他臉上投下深深的陰影,他忽然抬眼問道:“還是沒有朱允炆的消息嗎?”
“還沒有確切的消息。有的說他遭遇海難死了,也有的說他逃到南洋去了。”
朱棣瞇起眼睛,語氣冷得像結了冰:“活要見人,死要見尸。繼續查!”
窗外的風卷著落葉,打在窗欞上沙沙作響,像是在應和著這亂世的紛亂,也像是在為這前途未卜的局勢輕輕嘆氣。
千里之外的陜甘邊境,如今早沒了往日的安穩模樣,一道無形的界限把土地劈成兩半——東邊是王保的秦國,西邊便是馬誠的涼國。
風卷著沙礫打在人臉頰上,帶著幾分寒意。一個戴竹編斗笠的人正沿官道走著,斗笠檐壓得低,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隱約露出線條冷硬的下頜。他腰間懸著柄烏鞘長劍,劍穗在風里輕輕晃,身后跟著兩三個同樣勁裝的隨從,瞧著倒像個走江湖的游俠。
正走著,前頭路邊窩著些人,衣裳破得遮不住補丁,臉膛干瘦得脫了形,是從甘肅那邊逃過來的災民。游俠腳步頓了頓,示意隨從停下,自己走上前,解下腰間水囊遞過去。
“老人家,這是要往哪去?”他聲音不高,帶著點沉啞的質感。
一個縮在土坡下的老漢顫巍巍接了水囊,先給身邊餓得發昏的小孫子抿了兩口,才自己湊到嘴邊喝了口,長舒口氣又重重嘆氣:“害,別提了!還能往哪去?走一步看一步唄!”他抬眼望向西邊,眼里滿是怕,“自從那馬誠在蘭州稱了蘇丹,建了什么大涼國,日子就沒法過了!咱們這些不信教的,種地要加稅,做買賣要加稅,就連家里存點糧都要按‘異教戶’多繳三成!這日子……是把人往死路上逼啊!”
“哦?”游俠應了一聲,聽不出情緒,只垂在身側的手悄悄握緊了腰間的劍柄,指節因用力泛出白。風掠過長劍的烏鞘,似有細碎的嗡鳴,被呼嘯的風聲輕輕掩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