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的朱漆大門前，塵土被馬蹄揚起，混著百姓的議論聲，像團渾濁的霧。翟翟的高頭大馬不耐煩地刨著蹄子，銀鞍上的鎏金裝飾在陽光下晃眼，卻照不進他眼底的陰鷙。預知宬站在楊丞相身前，石青色衣袍上的塵土還沒拍凈，單薄的肩膀卻挺得筆直，像株在狂風里不肯彎腰的野草。

“四弟，你倒是護得緊。”翟翟冷笑一聲，馬鞭指著預知宬的鼻尖，“可你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一個宮女生的野種，也配護著丞相的女兒？”

這話像把淬了毒的刀，狠狠扎進預知宬心里。他攥緊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的舊傷里，滲出血珠也渾然不覺。他想反駁，喉嚨卻像被堵住，只能死死盯著翟翟，墨色眸子里翻涌著不甘與怒火。

周圍的百姓看得更起勁了，有人指著預知宬竊竊私語，有人對著相府的大門指指點點，還有些好事者甚至開始編起了“皇子與丞相女私會”的葷段子，笑聲刺耳。

楊丞相臉色鐵青，剛要開口，就聽見身后傳來一陣清脆的腳步聲。

“三皇子殿下這話，怕是不妥吧？”

楊雪瑩的聲音從門內傳來，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冷意。眾人循聲望去，只見她提著藕荷色裙擺，一步步走出相府大門。頸間的鴿血紅寶石在陽光下亮得刺眼，發間的珍珠步搖隨著動作輕輕晃動，腕間的蘭草銀鐲與皇后賞賜的玉佩相撞，發出叮咚輕響，竟壓過了周圍的嘈雜。

她走到預知宬身邊，自然地將他往身后拉了拉，像在護著一只受了委屈的小獸。“四皇子是皇上的兒子，縱使生母早逝，也是堂堂皇子。三皇子殿下一口一個‘野種’，是在質疑皇上的血脈，還是在藐視皇家規矩？”

這話一出，周圍瞬間安靜下來。百姓們面面相覷，誰也不敢再亂說話——質疑皇子血脈，可是殺頭的大罪。

翟翟的臉色瞬間變了，握著馬鞭的手緊了緊：“楊大小姐，本皇子只是……”

“只是口無遮攔？”楊雪瑩打斷他，眼神銳利得像把刀，“三皇子殿下身為皇室表率，卻在大庭廣眾之下辱罵兄弟，傳出去，怕是會讓天下人笑話皇家無禮吧？”

她的話句句戳在要害上。翟翟背后靠著鎮國將軍府，最看重“表率”二字，若是落下“無禮”的名聲，對他爭奪儲位極為不利。

翟翟氣得臉色發白，卻偏偏找不到反駁的話。他身邊的侍衛想上前，卻被他抬手攔住——他知道，現在和楊雪瑩硬碰硬，只會讓自己更難堪。

楊雪瑩沒再理會翟翟，轉而看向圍觀的百姓，聲音清亮：“各位鄉親，今日街上流傳的謠言，想必大家都聽說了。說我與四皇子有私情，說我父親為攀附皇家故意讓我接近四皇子，這些話，全是無稽之談！”

她從袖中取出一塊疊得整齊的淺藍色布料，正是上次給預知宬送的那塊。布料邊緣繡著朵極小的蘭草，針腳略顯生澀——那是她熬夜繡的，本想給預知宬做件新衣裳。

“我確實去過冷泉宮，”她舉起布料，讓眾人看清上面的蘭草繡，“四皇子在冷泉宮無人照料，衣袍破舊，我送些布料給他做新衣裳，這難道也算是‘私會’？若是照這個道理，那皇后娘娘賞賜我玉佩，三皇子殿下送我暖玉，豈不是都成了‘有私情’？”

百姓們恍然大悟，紛紛點頭——是啊，送布料做衣裳，本是體恤之舉，怎么就成了私會？再說皇后和三皇子都曾賞賜過楊雪瑩，總不能都算有私情吧？

余洋佩佩派來的眼線混在人群里，見情況不對，悄悄往后退，想回去報信。楊雪瑩早就注意到了她，冷聲道：“那位余府的姐姐，別急著走啊?！?

眼線嚇得一哆嗦，僵在原地。楊雪瑩走上前，從她懷里搜出一張紙條，上面寫著幾句不堪入耳的謠言，落款處還有個小小的“余”字。

“這是你家小姐讓你在街上傳的吧？”楊雪瑩舉起紙條，聲音里滿是嘲諷，“余小姐倒是好手段，自己斗不過我，就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毀我名聲。只是不知道，余大人要是知道自己的女兒如此不知廉恥，會不會氣得吐血？”

眼線嚇得“撲通”一聲跪下，連連磕頭：“不是的！不是我家小姐讓我做的！是我自己……是我自己瞎編的！”

“是嗎？”楊雪瑩挑眉，從青禾手里拿過一個食盒，打開一看，里面是幾塊杏仁酥，“這杏仁酥，是我昨天給四皇子送的，上面還刻著‘楊’字。余府的人說我和四皇子私會時‘同吃一塊點心’，可這杏仁酥完好無損，倒是不知道，我們是怎么‘同吃’的？”

她將杏仁酥遞給身邊的一位老者，老者嘗了一口，連連點頭：“沒錯，這杏仁酥還是熱的，上面確實有‘楊’字，一看就是剛做的。”

百姓們徹底信了楊雪瑩的話，紛紛指責余府太過分，竟然編造謠言毀人名聲。那眼線被嚇得魂飛魄散，爬起來就想跑，卻被楊府的家丁攔住。

“楊大小姐，饒了我吧！”眼線哭著求饒，“是我家小姐逼我的！她說要是我不照做，就把我賣到窯子里去！”

這話像顆炸彈，在人群里炸開了鍋。大家沒想到，余洋佩佩竟然這么惡毒，不僅編造謠言，還威脅下人。

楊雪瑩看著眼線，眼神里沒有絲毫同情：“你既然做了虧心事，就該承擔后果。青禾，把她送到余府，讓余大人好好管教管教自己的下人。”

青禾應了一聲，帶著家丁押著眼線往余府走去。圍觀的百姓也跟著起哄，紛紛往余府的方向去，想看看余大人怎么處理這件事。

翟翟看著眼前的局面，知道自己再待下去也沒意義，冷哼一聲，撥轉馬頭，帶著侍衛狼狽地走了。

相府門口終于恢復了平靜。楊雪瑩轉過身，看著預知宬，見他還在盯著自己的掌心，連忙拉起他的手——那里的舊傷又裂開了，血珠滲出來，染紅了石青色衣袍。

“怎么不早說？”她皺著眉，從袖中取出帕子，小心翼翼地為他包扎，動作輕柔得像在對待稀世珍寶，“都流血了，很疼吧？”

預知宬搖搖頭，眼神里滿是復雜的情緒——有驚訝，有感激，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悸動。他看著她認真包扎的樣子，看著她頸間跳動的紅寶石，忽然覺得，剛才承受的所有嘲笑和委屈，都值了。

“謝謝你。”他輕聲說，聲音沙啞卻帶著暖意。

“我們是朋友，不是嗎？”楊雪瑩笑了笑，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傷口，見他疼得皺了皺眉，連忙道歉，“對不起，我輕點。”

楊丞相站在一旁，看著兩人的互動，眼神復雜。他知道，經過今天的事，女兒和四皇子的關系，再也不是“朋友”那么簡單了。

“好了，進去吧?！睏钬┫嚅_口，語氣里帶著一絲無奈，“外面風大，別著涼了?！?

楊雪瑩點點頭，扶著預知宬往相府里走。剛走兩步，就聽見身后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雪瑩！”

是林婉兒。她提著裙擺，跑得滿頭大汗，手里還拿著個錦盒：“我聽說外面的事，就趕緊過來了。你沒事吧？”

“我沒事?！睏钛┈撔α诵?，“謝謝你，婉兒?！?

林婉兒松了口氣，目光落在預知宬身上，又看了看楊雪瑩，眼神里滿是了然。她把錦盒遞給楊雪瑩：“這是我娘給我的藥膏，治外傷很有效，你拿給四皇子用吧。”

楊雪瑩接過錦盒，心里暖暖的——在這個時候，還有朋友關心自己，真好。

幾人走進相府，楊丞相讓管家帶預知宬去客房休息，又讓廚房準備些清淡的飯菜。楊雪瑩本想跟著去，卻被父親叫住了。

“雪瑩，”楊丞相坐在書房里，看著女兒，語氣嚴肅，“你今天做得很好，可你有沒有想過，這么做，會得罪余家和三皇子？”

“我知道?！睏钛┈撟诟赣H對面，語氣堅定，“可我不能讓他們毀我的名聲，更不能讓他們欺負四皇子?！?

楊丞相嘆了口氣，沒再指責她，只是拿起案上的奏折，遞給她：“你看看這個?！?

楊雪瑩接過奏折，仔細一看，不由得愣住了——上面寫著，余大人以“楊雪瑩目無尊卑、敗壞風氣”為由，請求皇上治楊家的罪。

“余大人這是要趕盡殺絕啊?！彼欀?，心里滿是怒火。

“不止余大人。”楊丞相說，“三皇子也在皇上面前說了些不利于你的話，說你‘恃寵而驕，干預皇家事務’。”

楊雪瑩的臉色沉了下來。她知道，余家和三皇子肯定不會善罷甘休，這場風波，還遠遠沒有結束。

“那我們該怎么辦？”她問，語氣里帶著一絲擔憂。

“別擔心?！睏钬┫嘈α诵Γ凵窭餄M是自信，“我已經讓人收集了余家在鹽運上偷稅漏稅的證據，只要皇上看過，余大人就自顧不暇了，哪里還有心思找我們的麻煩？”

楊雪瑩愣了一下，沒想到父親早就做好了準備。她看著父親，心里滿是感激——有這樣的父親，真好。

“對了，”楊丞相忽然想起什么，“皇后娘娘派人來說，明天讓你去宮里一趟，說是有要事跟你說。”

“皇后娘娘？”楊雪瑩愣了一下，“她找我有什么事？”

“不清楚。”楊丞相搖搖頭，“不過你要小心，皇后娘娘雖然今天護著你，可她心里到底怎么想，誰也不知道。”

楊雪瑩點點頭，心里滿是疑惑?；屎鬄槭裁磿蝗徽宜?？是為了今天的事，還是為了預知宬？或者，是為了那塊蘭草玉佩？

這些疑問像團迷霧，在她心里揮之不去。

而此刻的客房里，預知宬正坐在窗邊，看著楊雪瑩剛才為他包扎的帕子。帕子是藕荷色的，上面繡著纏枝蓮，和她的裙擺是同一塊料子。他輕輕撫摸著帕子上的針腳，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笑容。

老太監端著藥走進來，見他在笑，不由得愣了一下：“殿下，您今天好像很高興。”

“嗯?！鳖A知宬點點頭，眼神里滿是暖意，“她很好，是不是？”

老太監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他說的是楊雪瑩，笑著點點頭：“楊大小姐是個好姑娘，善良又勇敢，配得上殿下?！?

預知宬沒說話，只是將帕子小心翼翼地疊好，放進懷里。他看著窗外的夕陽，心里滿是期待——明天，他還能見到她嗎？

而此刻的余府，余洋佩佩正坐在房里，氣得摔東西。地上滿是碎瓷片，她的貼身丫鬟跪在地上，嚇得瑟瑟發抖。

“廢物！都是廢物！”余洋佩佩尖叫著，將一個花瓶摔在地上，“我讓你們去傳謠言，你們卻被楊雪瑩抓住把柄！現在好了，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余洋佩佩是個惡毒的女人！”

“小姐，對不起。”丫鬟哭著說，“是楊雪瑩太狡猾了，我們……我們沒想到她會有證據?！?

“狡猾？”余洋佩佩冷笑一聲，眼神里滿是怨毒，“她以為這樣就能贏了我？沒那么容易！明天我就去宮里，找貴妃娘娘告狀，我就不信，楊雪瑩能一直這么得意！”

她早就和三皇子的生母貴妃蘇氏打好了關系。只要貴妃娘娘在皇上面前說幾句話，楊雪瑩就算有楊丞相護著，也討不到好！

余洋佩佩越想越得意，嘴角勾起一抹陰狠的笑容。她看著窗外的夕陽，心里暗暗發誓——楊雪瑩，我們的賬，還沒算完！

第二天一早，楊雪瑩就收拾好東西，準備去宮里。青禾為她戴上那支珍珠步搖，又將皇后賞賜的蘭草玉佩系好，叮囑道：“大小姐，您在宮里一定要小心，要是有什么事，就趕緊讓人回來報信?！?

“我知道了?！睏钛┈撔α诵Γ皠e擔心，我會沒事的?！?

她走出相府，坐上馬車，往皇宮的方向去。馬車轱轆碾過青石板路，發出沉悶的聲響，像在為即將到來的風暴，奏響序曲。

楊雪瑩靠在車窗上，看著外面的街景。百姓們還在議論昨天的事，提起她時，語氣里滿是敬佩；提起余洋佩佩時，卻滿是鄙夷。她知道，這次她贏了，可她也清楚，這只是開始。

皇宮越來越近，朱紅色的宮墻在陽光下泛著冷光。楊雪瑩深吸一口氣，眼神變得堅定——不管皇后找她有什么事，不管余洋佩佩和三皇子還會耍什么花樣，她都不會害怕。她會保護好自己，保護好父親，保護好那個在冷泉宮等她的人。

而此刻的皇宮里，皇后正坐在窗邊，手里拿著一塊蘭草繡帕，眼神復雜。她想起昨天相府門口的事，想起楊雪瑩護著四皇子的樣子，想起那塊刻著蘭草的玉佩，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緒。

“來人。”皇后開口，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去請四皇子過來。”

她不知道，自己這個決定，將會引發一場更大的風波，也將會揭開一個隱藏了十幾年的秘密。楊雪瑩走進皇宮時，還不知道等待她的，不僅是皇后的問話，還有一場圍繞著蘭草、玉佩和身世的陰謀。而預知宬接到皇后的傳喚時，也不知道，自己即將面對的，是與自己身世相關的關鍵線索。一場新的風暴，正在皇宮深處悄然醞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