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還沾在冷泉宮的槐樹葉上時，預知宬已經醒了。他坐在青石板上，手里攥著那塊已經涼透的杏仁酥，指尖反復摩挲著酥皮的紋路，像在撫摸什么稀世珍寶。宮墻外傳來內務府太監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又漸漸消失，讓他想起昨晚宮宴上那個叫小祿子的太監——那張諂媚又囂張的臉，像根刺，扎在他心里。

“殿下，該喝藥了。”老太監端著一碗黑漆漆的湯藥走過來，枯瘦的手在微微發抖。這藥是太醫開的，說是能調理他自幼體弱的身子，可誰都知道，不過是些無關痛癢的草根樹皮，比起三皇子翟翟每日服用的人參燕窩，差了何止十萬八千里。

預知宬接過藥碗，仰頭一飲而盡。苦澀的藥汁滑過喉嚨，讓他皺緊了眉頭。他放下碗，目光落在不遠處的宮門——那里的朱漆又剝落了一塊，露出底下暗沉的木頭，像他此刻的心情。

“昨晚……宮宴上的事，老奴聽說了。”老太監猶豫了半晌，還是忍不住開口，“楊大小姐她……是個好孩子。”

預知宬沒說話，只是將杏仁酥的碎屑小心翼翼地放進懷里。他想起楊雪瑩擋在他身前時的樣子，藕荷色裙擺掃過地面，頸間的紅寶石亮得刺眼，像團小小的火焰，把他冰冷的世界都照亮了些。

“她不該管我的事。”他忽然開口，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會惹麻煩的。”

老太監嘆了口氣，沒再多說。他跟著預知宬在冷泉宮待了十幾年，比誰都清楚這位四皇子的處境。宮女生母的身份像道枷鎖，讓他永遠抬不起頭，連個低階太監都敢隨意欺辱。

就在這時，宮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小祿子帶著兩個小太監走了進來。他手里拿著個空托盤，臉上堆著假笑，眼神里卻滿是惡意。

“四皇子殿下，”小祿子陰陽怪氣地說，“皇后娘娘賞了些點心，讓雜家送過來。”

預知宬抬起頭，墨色的眸子里沒什么情緒，只是靜靜地看著他。老太監連忙上前，剛要接過托盤，就被小祿子一把推開。

“急什么？”小祿子冷笑一聲，故意將托盤往地上一摔，精致的瓷盤摔得粉碎，里面的點心撒了一地，還沾了不少泥土，“哎呀，真是不好意思，雜家手滑了。”

老太監氣得渾身發抖，卻敢怒不敢言。小祿子是皇后身邊的貼身太監，雖然品級不高，卻仗著皇后的勢，在宮里橫行霸道。

預知宬的臉色沉了下來，指尖在身側蜷了蜷，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他看著地上的碎瓷片和沾滿泥土的點心，想起昨晚楊雪瑩為他頂撞小祿子時的樣子，心里像被針扎一樣疼。

“怎么？四皇子不高興了？”小祿子上前一步，語氣更加囂張，“不過是些點心罷了，碎了就碎了，難道還想讓雜家賠？”

他身邊的兩個小太監也跟著起哄，一個故意用腳碾著地上的點心，一個還對著預知宬做鬼臉，完全沒把這位皇子放在眼里。

預知宬沒說話，只是緩緩站起身。他比小祿子高出一個頭，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墨色的眸子里像結了層冰，看得小祿子心里發慌。

“你……你想干什么？”小祿子下意識地后退一步，色厲內荏地說，“雜家可是皇后娘娘身邊的人，你敢動雜家一下試試！”

預知宬依舊沒說話，只是伸出手，撿起地上一塊還算完整的點心。點心沾了泥土，黑乎乎的，難看得很。他盯著點心看了半晌，忽然笑了——那笑容極淡，卻帶著一絲說不出的詭異，讓小祿子的后背瞬間滲出冷汗。

“皇后娘娘的賞賜，自然要好好收著。”他輕聲說，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寒意，“只是不知道，皇后娘娘若是知道你把她的賞賜摔在地上，會怎么想。”

小祿子的臉色瞬間白了。他雖然仗著皇后的勢，卻也知道皇后最看重規矩，若是讓皇后知道他如此怠慢皇子，就算不重罰，也會失了信任。

“四皇子恕罪，”小祿子連忙改口，語氣里滿是討好，“雜家真的是手滑，不是故意的。雜家這就讓人重新送一份過來……”

“不必了。”預知宬打斷他，將那塊沾了泥土的點心放進懷里，“這份就夠了。”

小祿子看著他懷里的點心，心里滿是疑惑，卻不敢多問，只能帶著兩個小太監灰溜溜地走了。走到宮門時，他回頭看了一眼，見預知宬還站在原地，懷里揣著那塊臟點心，像個瘋子，不由得嗤笑一聲——果然是宮女生的孩子，沒見過世面。

小祿子走后，老太監連忙上前：“殿下，您怎么把那臟點心收起來了？要是吃壞了身子可怎么辦？”

“我不吃。”預知宬搖搖頭，眼神復雜，“留著，有用。”

他沒說留著做什么，老太監也不敢多問，只能默默地收拾地上的碎瓷片。陽光透過槐樹葉的縫隙落在預知宬身上，他的身影單薄得像片隨時會被風吹走的葉子，卻又透著一股不容侵犯的倔強。

而此刻的相府，楊雪瑩正坐立難安。她一早就聽說小祿子帶著人去了冷泉宮，心里滿是擔憂，連最喜歡的水晶蝦餃都沒心思吃。

“青禾，你說小祿子會不會找四皇子的麻煩？”她第 N次問出這句話，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裙擺。

青禾正為她整理著繡線，聞言無奈地說：“大小姐，您都問了八遍了。小祿子就算再囂張，也不敢在冷泉宮怎么樣，畢竟四皇子也是皇子。”

“可他昨晚被我當眾頂撞，肯定懷恨在心，說不定會報復四皇子。”楊雪瑩越想越擔心，猛地站起身，“不行，我得去看看。”

“大小姐，您不能去！”青禾連忙拉住她，“相爺說了，讓您最近別去皇家別苑，免得惹麻煩。再說了，現在去，要是被小祿子撞見，反而會給四皇子添麻煩。”

楊雪瑩停下腳步，心里滿是糾結。她知道青禾說得對，可一想到預知宬可能被欺負，就坐不住。

就在這時，管家匆匆跑了進來，臉色發白：“大小姐，不好了！宮里來人了，說是……說是小祿子在皇后面前告狀，說您昨晚在宮宴上以下犯上，還污蔑皇家規矩！”

楊雪瑩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他胡說！我什么時候以下犯上了？明明是他先欺負四皇子的！”

“來人還說，”管家咽了口唾沫，“皇后娘娘讓您立刻進宮，說是要問話。”

楊雪瑩握緊拳頭，心里滿是怒火。她知道，小祿子這是在報復她，想借皇后的手懲罰她。

“我去！”她毫不猶豫地說，“我倒要看看，小祿子能顛倒黑白到什么地步！”

青禾還想勸，卻被楊雪瑩打斷：“別勸了，我必須去。要是我不去，小祿子肯定會更過分，說不定還會為難四皇子。”

她匆匆換了件端莊些的衣裙，戴上那支珍珠步搖——那是預知宬還給她的，此刻戴著，仿佛能給她勇氣。

“大小姐，您小心點。”青禾把一塊玉佩塞進她手里，“這是相爺給您的護身符，帶著，能保平安。”

楊雪瑩接過玉佩，心里暖暖的，點了點頭：“我知道了，等我回來。”

她跟著宮里來的太監往皇宮走，一路上都在想該怎么應對皇后的問話。她不怕小祿子的污蔑，卻怕皇后會因此遷怒預知宬。

到了皇后的宮殿，小祿子正站在門口，見了楊雪瑩，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眼神里滿是挑釁。

“楊大小姐，您可算來了。”他陰陽怪氣地說，“皇后娘娘都等您好久了。”

楊雪瑩沒理會他，徑直走了進去。皇后正坐在窗邊的軟榻上，手里拿著一本佛經，神色平靜。

“臣女楊雪瑩，參見皇后娘娘。”她規規矩矩地行禮，心里卻做好了應對的準備。

皇后放下佛經，抬頭看著她，眼神復雜：“雪瑩，你可知罪？”

“臣女不知。”楊雪瑩抬起頭，目光堅定，“臣女昨晚在宮宴上，只是阻止小祿子對四皇子無禮，并沒有以下犯上，更沒有污蔑皇家規矩。”

“哦？”皇后挑了挑眉，“可小祿子說，是你先動手推他，還說皇家規矩都是擺設，可有此事？”

“絕無此事！”楊雪瑩連忙說，“是小祿子先推四皇子，還搶四皇子的點心，臣女只是看不慣他欺負人，才出聲阻止。至于動手推他，更是無稽之談，臣女可以對天發誓！”

她的語氣堅定，眼神里沒有絲毫慌亂，讓皇后不由得有些動容。皇后沉默了片刻，看向站在一旁的小祿子：“小祿子，你還有什么要說的？”

小祿子沒想到楊雪瑩這么鎮定，心里有些發慌，卻還是硬著頭皮說：“娘娘，雜家說的都是實話，是楊大小姐撒謊！她不僅推雜家，還說四皇子是……是宮女生的，不配參加宮宴！”

“你胡說！”楊雪瑩氣得渾身發抖，“我什么時候說過這種話？你這是血口噴人！”

“雜家沒有血口噴人！”小祿子也急了，“當時在場的人都能作證，是楊大小姐親口說的！”

皇后看著兩人爭執不下，眉頭皺了皺，忽然開口：“好了，都別吵了。本宮相信雪瑩不會說這種話。”

小祿子的臉色瞬間白了：“娘娘……”

“你先下去吧。”皇后的語氣里帶著一絲不耐，“以后在宮里，少惹事。”

小祿子不敢再多說，只能不甘心地退了下去。走到門口時，他狠狠地瞪了楊雪瑩一眼，眼神里滿是怨毒——這個楊雪瑩，竟然連皇后都護著她，等著瞧，他絕不會善罷甘休！

小祿子走后，皇后看著楊雪瑩，語氣溫和了些：“雪瑩，你是個好孩子，本宮知道你不會說那種話。只是以后在宮里，要注意分寸，別總是這么沖動。”

“臣女知道了，謝娘娘信任。”楊雪瑩松了口氣，心里滿是感激。

“你起來吧。”皇后抬手，“坐吧，本宮有話跟你說。”

楊雪瑩謝過皇后，在她對面的椅子上坐下。皇后看著她，眼神復雜：“雪瑩，你和四皇子……很熟嗎？”

楊雪瑩愣了一下，沒想到皇后會問這個，連忙說：“臣女只是和四皇子見過幾次面，不算很熟。只是覺得四皇子身世可憐，不該被人隨意欺負。”

皇后點了點頭，沒再追問，只是拿起桌上一塊玉佩，遞給她：“這是本宮年輕時戴過的玉佩，今日就賞給你了。以后在宮里，要是有人欺負你，就拿著這塊玉佩來找本宮。”

楊雪瑩接過玉佩，玉佩是暖白色的，上面刻著朵蘭草，和預知宬袖口的繡樣、母親鐲子上的紋路一模一樣。她心里滿是疑惑，卻不敢多問，只能連忙道謝。

“好了，你回去吧。”皇后揮了揮手，語氣里帶著一絲疲憊，“以后別再管皇家的閑事了，做好你自己的事就好。”

楊雪瑩謝過皇后，轉身離開了宮殿。走出宮門時，她回頭看了一眼，見皇后正坐在窗邊，望著窗外的蘭草，眼神里滿是復雜的情緒，不由得更加疑惑——皇后為什么對蘭草情有獨鐘？為什么她的玉佩、預知宬的繡樣、母親的鐲子，都有蘭草的圖案？

這些疑問像團迷霧，在她心里揮之不去。她握著皇后賞的玉佩，心里滿是沉甸甸的——她知道，皇后雖然護了她，卻也在提醒她，不要和預知宬走得太近。

而此刻的冷泉宮，預知宬正坐在槐樹下，手里拿著那塊沾了泥土的點心。他看著點心，忽然想起楊雪瑩昨晚塞給他的杏仁酥，心里滿是暖意。他不知道楊雪瑩正在為他奔波，更不知道小祿子已經在皇后面前告了狀。

老太監匆匆跑進來，臉色發白：“殿下，不好了！小祿子在皇后面前告狀，說楊大小姐以下犯上，皇后娘娘已經召楊大小姐進宮了！”

預知宬的身體猛地一僵，手里的點心掉在地上。他猛地站起身，眼神里滿是焦急：“她怎么樣了？皇后娘娘有沒有為難她？”

“老奴還不知道，”老太監搖了搖頭，“只是聽說楊大小姐已經進宮了，不知道會不會有事。”

預知宬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墨色的眸子里滿是怒火。他知道，小祿子這是把氣撒在了楊雪瑩身上，是他連累了她！

“我要去找她。”他說完，轉身就往宮門走。

“殿下，您不能去！”老太監連忙拉住他，“您現在去找皇后娘娘，只會讓事情更糟！皇后娘娘本來就對您的身份有芥蒂，要是知道您為了楊大小姐闖宮，說不定會遷怒楊大小姐！”

預知宬的腳步頓住了。他知道老太監說得對，他現在去找皇后，不僅幫不了楊雪瑩，還會害了她。可他一想到楊雪瑩可能被皇后為難，心里就像被火燒一樣疼。

“那我該怎么辦？”他低聲問，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無助——這是他第一次，對自己的無能感到如此痛恨。

老太監看著他焦急的樣子，心里滿是心疼：“殿下，您只能等。楊大小姐是丞相的女兒，皇后娘娘不會太為難她的。”

預知宬沒說話，只是默默地撿起地上的點心，重新揣進懷里。他看著宮門的方向，眼神里滿是堅定——他絕不會讓楊雪瑩因為他而受委屈，若是皇后真的為難她，就算闖宮，他也要護著她！

陽光漸漸升高，照在冷泉宮的宮墻上，卻暖不透預知宬冰冷的心。一場圍繞著楊雪瑩和預知宬的風暴，正在悄然醞釀，而他們，還不知道，等待他們的，將會是更加洶涌的暗流。楊雪瑩能否平安從皇后宮中出來？小祿子會不會善罷甘休？這些疑問，像塊石頭，壓在預知宬的心上，讓他坐立難安，只能在槐樹下焦急地等待著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