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佳人相伴走走梧
書名: 鳳鳴九霄:我以青梧撩了個公主作者名: 星塵舊客本章字數: 4173字更新時間: 2025-08-25 15:39:00
烏鴉的羽毛飄落在地,被一陣山風卷走。慕容煜辰沒回頭,也沒再看那根黑羽一眼。他只記得它落在肩上時,輕得像一句耳語,又重得像某種預兆——仿佛冥冥中誰在耳邊低語:此去落水城,命途將裂。
他繼續走。
霧溪集不大,一條青石街貫穿南北,兩旁是低矮的木屋,檐下掛著臘肉和草藥,幾個孩童光著腳在泥水里追一只瘸腿的雞。他走過茶攤,老板正翹著腳嗑瓜子,見他進來,頭也不抬:“一碗茶,兩文。”
“有熱水就行。”他掏出銅板,順口問,“前面斷云嶺好走嗎?”
老板抬眼打量他:“就你這細皮嫩肉的書生樣,別去。昨兒個晌午,山口刮妖風,把李老三的驢都卷下崖了。”
“那商隊呢?”
“繞道,走東線野路,多花三天。”
他點頭,捧著粗瓷碗喝了一口。水有點澀,但暖。他低頭看著碗中微微晃動的倒影,眉宇間藏著一絲疲憊。
放下碗時,他看見橋頭站著一個人。
一襲青色長裙,裙裾似雪,在風中輕盈揚起,卻又不見絲毫紊亂之態,仿佛她的周身縈繞著一層無形的氣場,將塵世的喧囂盡數隔絕。
她的發色烏黑似墨,于陽光映照下,泛出淡淡的青灰光澤,恰似一塊被寒泉浸過的古玉。
發髻用一根玉簪挽起,簪頭雕著一朵半開的曇花,花瓣薄如蟬翼,在微光中似有幽香浮動。
她袖口繡著暗紋,仔細瞧去,竟是無數細小的符文,以銀線細細勾勒,若非修行之人,根本無法看出這是早已失傳的‘靜心引氣訣’圖譜。
她背影清瘦得像一桿竹,可站姿卻極穩,足尖虛點橋面,重心微沉,竟隱隱合了某種古老步法的韻律。山霧翻涌,纏繞她身側,卻始終無法近身三寸,仿佛她本身就是風的源頭。
慕容煜辰腳步一頓。
那一瞬,他呼吸微滯——這氣息……太熟悉了。
清冷、沉靜,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檀香,與他幼年時那位禮師銀青禾如出一轍。銀青禾是母親請來教導他禮法規矩的隱世高人,從不言修行,只教他如何立身于世,如何“以靜制動,以默勝喧”。可就在他十二歲那年,銀青禾突然失蹤,只留下一枚玉佩和一句偈語:“心若不動,風奈我何。”
而眼前這女子,舉手投足間,竟與銀青禾的氣息如出一轍,連呼吸的節奏都近乎一致。
他本不想多管閑事,可那女子一站就是半炷香,動也不動,連風掀她衣角都像是慢了半拍。她望著斷云嶺方向,目光深遠,仿佛穿透了層層云霧,直抵某段塵封的過往。
“要進山?”他走近兩步,聲音放輕。
女子沒回頭,只淡淡道:“你看我像趕路的?”
“不像。”他老實答,“像來收尸的。”
她終于側臉看了他一眼。那一眼,極淡,卻又極深。她的眼瞳是極淺的灰褐色,宛如秋日晨霧中的湖面,映著天光,卻照不進人心。眼角微微上挑,不帶笑意,卻有種天然的疏離與威儀。她唇色偏淡,說話時幾乎不動唇瓣,聲音卻清晰入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你倒誠實。”
“誠者,方可久存于世。”他笑了笑,“在下慕容煜辰,欲往落水城,不知姑娘……”
“星綰瑤。”她收回目光,“不順路。”
說完便走。
他沒攔,也沒問她順哪條路。只是默默跟上,保持五丈距離。他知道有些人不喜歡被追問,就像他也不喜歡被人盯著背影議論“這小子一看就是離家出走的”。可更深層的原因,是他心中已生疑竇——她為何去斷云嶺?她與銀青禾,究竟有何關聯?
斷云嶺果然名不虛傳。剛入山口,風就變了味,不是吹,是抽,抽得人臉頰生疼。石階濕滑,長滿青苔,一腳踩空就是萬丈深淵。他走得極慢,每一步都試探著落腳點,膝蓋微微打顫——修為被封,連最基礎的輕身術都使不出來。
可前方那道白色身影,卻像踩在平地一般,步子不疾不徐,裙擺竟連晃都不晃。她的足尖每一次落下,地面青苔便無聲塌陷,仿佛被某種無形之力撫平。慕容煜辰忽然明白什么叫“踏風而行”——她不是在走,而是在以氣息引導風勢,借天地之力行走于險境。
于是他改了策略,專挑她踩過的石頭走。那些石頭被她踏過之后,青苔像是被無形之力壓平,穩得很。他心中暗驚:這般手段,絕非尋常修士所能掌握,至少也是“元嬰境”以上的存在。可她為何會出現在這偏僻小道?又為何一身素衣,孤身一人?
走了約莫半個時辰,天色驟暗,烏云壓頂。忽然一陣狂風夾著碎石撲面而來,他抬手一擋,手背頓時火辣辣地疼——一道血痕裂開,滲出血珠。
他低頭查看,正要撕衣角包扎,忽然眼前一物飛來。
是紙包。
他接住,打開一看,是淡黃色藥粉,聞著有股清涼氣。紙角繡著一個“星”字,針腳細密,像是常年繡慣了的標記。他心頭一震——這針法,竟與銀青禾留下的玉佩紋路一模一樣!
他抬頭想道謝,人已走出十幾步,背影融在霧里,只剩裙角一閃。
他沒追,也沒喊,只是把藥粉撒在傷口上,清涼感瞬間壓下灼痛。藥粉入膚即化,傷口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結痂。他心中駭然:這絕非普通傷藥,而是以“凝露草”與“寒髓粉”煉制的高階療傷秘方,尋常修士都難求一劑。
然后繼續走,腳步比之前穩了些。
傍晚時分,終于看見落水城輪廓。城外有座舊驛館,歪斜的木牌上寫著“歇腳處”三個字,漆都掉了大半。
他推門進去,掌柜是個駝背老頭,正打著盹。聽見響動睜眼:“住店?一人一晚十文,沒被褥。”
“有就行。”他掏出銅板。
老頭遞過鑰匙:“偏房兩間,左邊那間剛有人住下。”
他心頭一動,卻沒表現出來。
房間很小,一張床,一張桌,墻角堆著掃帚。他放下竹篋,簡單擦了把臉,正要合衣躺下,忽然聽見隔壁傳來琴聲。
不是絲竹喧鬧,也不是江湖賣藝那種浮夸調子。那聲音像雪落在屋檐,像溪水滑過石縫,一個音一個音,干凈得讓人不敢呼吸。
他聽出來了——《春風化雪引》。
母親書房里有半卷殘譜,他偷偷抄過,卻始終彈不出那種“雪化春流”的意境。而這人彈的,正是缺失的第三段——“風起于谷,雪融于心”,那是整首曲子的轉折點,也是最難詮釋的一段。尋常琴師彈到這里,總想用力表現“化”的過程,卻失了“自然流轉”的真意。而她彈的,卻是春風悄然拂過山崗,雪無聲融化,溪水緩緩流淌,仿佛天地本就該如此。
他聽得出神,指尖不自覺地在膝上輕點,模仿那節奏。忽然間,他察覺到一絲異樣——這琴音中,竟隱隱夾雜著一股熟悉的氣息,那股清冷、沉靜、帶著檀香的韻律,與銀青禾當年教他打坐時的氣息完全一致!
他猛地睜眼。
這不只是巧合。
星綰瑤,或許就是銀青禾的傳人,甚至……就是她本人?
他起身,輕輕推門出去,站在院子里。
梧桐樹下,他靠著樹干,沒靠近窗,也沒出聲。琴聲繼續,像在自言自語,又像在等誰來聽。
一曲終了,院中寂靜。
窗子“吱呀”一聲推開。
星綰瑤站在燈影里,手里還抱著琴,目光清冷:“聽夠了?”
“沒夠。”他坦然道,“但也不敢再聽下去了。”
她挑眉:“為何?”
“怕聽多了會上癮。”他拱手,“剛才嶺上贈藥,還沒謝過。慕容煜辰,今日沾了姑娘的光,才能平安到此。”
她靜靜看著他,片刻后,才道:“你跟得很聰明。”
“不敢搶道,也不敢落后。”他笑,“五丈是禮數,三丈是冒犯,我選了個中間數。”
她嘴角微不可察地動了一下,像是想笑又忍住了。
“明日我走官道。”她說,“你隨意。”
“明白。”他點頭,“不跟,也不攔。”
她看著他,又停了兩息,才緩緩關窗。
燈滅了。
他站在原地沒動,直到夜風把梧桐葉吹得沙沙響。他忽然覺得,這一路的孤寂,像是被那首琴曲悄悄縫了一針。
不是填滿了,是有了個缺口,開始透氣。
第二天天沒亮,他已收拾妥當。推門出去時,見驛館門口拴著一匹白馬,通體雪白,連一根雜毛都沒有。馬鞍旁掛著一把琴匣,形制古樸,匣身刻著細密的云紋,中央嵌著一塊青玉,玉中似有流光游動。
星綰瑤正在解韁繩。
他走過去:“姑娘,這馬……不累嗎?”
“它比你耐走。”她頭也不抬,“昨晚你摔了三次,我都聽見了。”
他一愣:“你沒睡?”
“聽人摔跤,也是一種消遣。”她翻身上馬,動作利落,“你若真想謝我,就別再踩我走過的石頭。我不喜歡被人模仿。”
“學還來不及,哪敢模仿。”他退后一步,“那我走前面?”
“隨便。”她輕夾馬腹,白馬緩步前行,“但別擋路。”
他笑著跟上。
官道寬闊了些,兩旁是稀疏的松林。晨光透過枝葉灑在她背上,像披了層薄金。他走在她側后方,不遠不近,偶爾聽見馬蹄輕踏,偶爾聽見她袖中玉佩輕響——那聲音極輕,卻帶著某種節律,與《春風化雪引》的拍子竟隱隱相合。
走了約莫一個時辰,他忽然道:“姑娘,你這琴譜,是自己寫的?”
她沒回頭:“誰說的?”
“我猜的。”他道,“一般人彈《春風化雪引》,都往‘化雪’上使勁,恨不得每個音都滴水。可你彈的,是‘春風’在前,雪化是結果,不是目的。你彈的是‘意’,不是‘技’。”
她韁繩微頓,馬停了一瞬。
“你懂琴?”
“不懂。”他搖頭,“但我懂人。你彈琴時,心里沒恨。”
她沒再說話,但馬速慢了半分。
中午在路邊攤吃了碗豆腐腦,她付的錢。他想搶著付,手剛伸出去,她已將銅板拍在桌上。
“你窮。”她說。
“你怎么知道?”
“穿布衣,背竹筐,走路省力,吃飯挑便宜的。”她瞥他一眼,“而且,你袖口磨破了都不敢補,怕補丁太顯眼。”
他低頭一看,果然。那處破口是他昨晚悄悄拿針線自己縫的,針腳歪得像蚯蚓爬。
“……我這是上古風。”他強撐,“現在流行破洞裝。”
她沒理他,翻身上馬就走。
他趕緊追上去,邊走邊嘀咕:“這年頭,連窮都被看穿了,太傷自尊。”
她背影微微一晃,像是肩膀動了。
他瞇眼一看——她在笑。
他忽然覺得,這趟路,好像也沒那么難走了。
傍晚臨近落水城外,天邊泛起紅霞。他正低頭看路,忽然聽見她開口。
“慕容煜辰。”
“在。”
“你為什么去落水城?”
他一頓,抬頭看她。她仍望著前方,可側臉線條微微收緊,似乎也在等一個答案。
“因為有人告訴我,坐靈舟去,碑都不響。”他輕聲道,“唯有徒步,以凡人之軀抵達青梧山,才能喚醒解禁碑。我被封了靈脈數年,若再不破禁,此生再無望修行。”
她側臉看他,目光忽然深了些,像是看穿了他心底的執念與不甘。
“所以你寧可摔斷腿,也要走這條路?”
“寧可死在路上。”他笑了笑,“也不能跪著活著。”
她沉默良久,終于輕輕道:“青梧山……確實有碑。”
他心頭一震。
就在這時,他腳下一滑,踩到塊松動的石板。身體失衡瞬間,他本能伸手去抓馬鞍——
手指剛觸到皮革,她猛然抬腿一踢,馬腹受驚,前蹄揚起。
他撲了個空,單膝跪地,手撐在泥里。
白馬嘶鳴,她穩穩控韁,低頭看他:“我說了,別擋路。”
他坐在地上,看著她高高在上的側影,忽然笑了:“你這人,救人都不給點反應時間的。”
她沒答,只是輕輕一扯韁繩,白馬邁步前行。
他拍了拍手,站起來,拍了拍褲子上的泥,快步跟上。
夕陽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幾乎連在一起。
他抬頭,見她發間玉簪在霞光中泛著微光,像一顆不肯落下的星。而那一刻,他忽然明白——她不是來收尸的。
她是來等人的。
等一個,能聽懂她琴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