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藍一腳踹開破屋的門板，木屑飛濺，驚起墻角幾只麻雀。他站在門檻上，風卷著雪粒抽在臉上，像被無數根細針扎著。他沒躲，反而張開雙臂，任寒風灌進衣領，仿佛要將這天地間的冷意盡數吞下。

“我是唐藍。”他低聲說，聲音不大，卻壓過了風聲，“我要討債。”

這三個字出口的剎那，他體內沉寂已久的血脈仿佛被點燃。一股灼熱自丹田升起，順著經脈奔涌而上，直沖百會。那是唐家獨有的“焚心訣”——以恨為引，以痛為薪，一旦激發，便如烈火焚身，不死不休。

他彎腰從泥地里拔出那把短刃，刀身銹跡斑斑，刃口卷了邊。他盯著它看了三息，忽然笑了，笑得像是聽見了什么天大的笑話。

“師父說，斷月斬，斷的是月，斬的是命。”他把刀插進雪地，雙手空握，仿佛握住了一把無形的劍，“那今天，我就先拿這破刀，斬一斬我的命。”

他閉眼，體內氣血翻涌，父母被燒死的慘烈畫面如同一把利刃猛地刺進他的腦海——火舌瘋狂地舔舐著羅瑋穎的裙角，熾熱的溫度讓她白皙的皮膚泛起不正常的紅暈，可她沒哭，眼神中只有決絕，只是用力地看向南方的蒼石郡玉無極方向，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唐巖峰渾身是血地跪在刑場，背上赫然插著三支冰冷的令箭，嘴里還在聲嘶力竭地喊：‘我兒……活著……’那聲音仿佛穿越了時空，在唐藍的耳邊回蕩不休。唐藍渾身一顫，膝蓋差點軟下去。

“心魔來了？”他咬牙，“來得好。”

他猛地睜眼，一掌拍在胸口，硬生生把翻上來的血咽了回去。下一瞬，雙臂劃弧，一記“斷影成弧”劈出。沒有劍，他就用掌風代劍。掌緣撕裂空氣，發出一聲脆響，地面積雪炸開，裂出一道三丈長的溝壑，凍土翻卷，枯草亂飛。

遠處一群烏鴉撲棱棱驚起，叫得凄厲。

可就在這掌風裂空的瞬間，異象驟生。

天穹之上，原本灰蒙蒙的云層忽然向兩側翻涌，仿佛被一只無形巨手撕開。一道赤金色的光柱自唐藍頭頂直沖云霄，貫穿風雪，照亮百里山川。那光中隱約浮現出一柄殘月般的虛影，似劍非劍，似刀非刀，正是斷月斬的意象具現！

大地震顫，積雪崩落山崖，林間走獸驚逃四散。天地元氣劇烈波動，如潮水般朝著蒼石村匯聚，竟在空中凝成一片血霧般的漩渦。

這一幕，百里之外的慕容清晏正在靜室調息，忽然睜眼，瞳孔微縮。

“怎么回事？”他低語，指尖輕點虛空，一道青光如絲線般探出，瞬息跨越山河，直抵蒼石村上空。

當他“看”清那道赤金光柱與血霧漩渦時，眉頭終于皺起。

“焚心訣……竟有人在此地強行喚醒血脈傳承？”他站起身，目光冷峻，“唐家直系血脈？本來還想饒你一命，但你自己找死，休怪我無情。”

他本以為將唐巖峰的根脈斬盡，唐藍便會安靜一些。可如今這異象，分明是唐家嫡系血脈在極端情緒下激發了“焚心訣”，引動天地共鳴，喚醒了斷月斬的古老印記。

“有趣。”他冷笑一聲，“竟敢在大齊境內引動如此異象，不怕引來追殺？”

他不再猶豫，凌煙劍一震，人已化作一道青光破空而去。風雪之中，他的身影如劍鋒般銳利，踏空而行，每一步都讓空氣發出細微的爆鳴。

而此時，屋內玉無極靠在土墻邊，咳出一口血。他聽見了那一聲掌風裂空，也聽見了外面少年近乎癲狂的笑聲。

更讓他心頭劇震的，是頭頂那道貫穿天地的光柱。

“這孩子……真要把命練進去啊。”他抹了把嘴，手指沾著血，在墻面上緩緩寫下“斷月斬”三字。筆畫歪斜，卻透著一股蒼勁。

他知道，這異象一旦出現，必被強者察覺。蒼石村，已成死地。

他抬頭看向門外，風雪中那個身影一遍遍揮掌，每一次都比前一次更狠，更決絕。玉無極閉上眼，輕聲念：“斷月斬，以恨為引，以痛為薪，斬不斷宿命，就把自己劈成兩半。”

話音未落，他忽然睜開眼，瞳孔一縮。

東南方，天際一道青光閃過，像是有人用劍劃破了云層。緊接著，天地元氣微微震顫，像是被什么牽引著，朝某個方向匯聚。

“流云歸墟……溯影訣？”玉無極臉色驟變，“他來了。”

他掙扎著起身，腿一軟，差點摔倒。他扶住墻，喘了兩口氣，抓起墻角那把通體赤紅的劍——狂焱噬。

劍身微燙，像是感應到了什么。

“小藍！”他沖出門，聲音沙啞，“走！想要復仇，就去到寒川郡找到冥寒冰魄并加入他們！”

唐藍收勢，轉身看他：“師父？”

“別問，走！”玉無極一把將狂焱噬塞進他手里，“這是你父親當年用過的劍，被我藏了十幾年。現在，它該認主了。”

唐藍握劍，劍柄滾燙，像是有股熱流順著掌心竄進經脈。剎那間，他腦海中浮現出父親唐巖峰持劍立于城頭的身影，那背影孤絕，卻如山岳般不可撼動。狂焱噬劍身輕顫，仿佛在呼喚舊主，又似在認新主。

他還沒反應過來，玉無極已經一腳踹在他膝蓋彎里。

“你干什么！”他踉蹌后退。

“滾！”玉無極怒吼，“你死了，唐家就真絕了！我死，也得讓你活著！”

唐藍還想沖上來，玉無極反手一掌拍在他后背，竟是用上了八成功力。唐藍悶哼一聲，被推出十幾步，撞斷了一根枯樹。

“師父——！”

“快走！別回頭”玉無極背對著他，手中斷月斬的起手勢緩緩拉開，“我給你半柱香。”

唐藍跪在雪地里，手指摳進土里，指甲翻裂，血混著泥。他看著那個佝僂的背影，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咬牙，抓起狂焱噬，轉身就跑。

玉無極站在原地，聽著腳步聲遠去，終于松了口氣。他抬頭望天，風雪漸密，天地一片灰白。

“老伙計，”他輕撫劍身，“咱們也該了結了。”

話音剛落，空中青光大盛。一道身影踏風而來，白衣勝雪，腰懸長劍，落地時連雪都不曾塌陷半分。

慕容清晏，渡劫中期的強者。

他目光掃過四周，最后落在玉無極身上，眉頭微皺：“原來是你，一個化神中期，也敢攔我？”

“你藏匿唐家余孽，勾結墨蓮衛殘部，罪不容誅。”慕容清晏緩緩拔劍，凌煙出鞘，劍光如霜，“念你修行不易，給你一個體面。”

“體面？”玉無極笑了，“我那徒弟的父親，被你一劍穿心，掛在城頭示眾三天。他娘被活活燒死，連骨灰都沒留下。你說體面？”

慕容清晏眼神不變：“唐巖峰刺殺重臣，祭拜逆黨，死有余辜。”

“死有余辜？”玉無極聲音陡然拔高，“他祭拜的是開國功臣！是被你們污蔑成亂黨的忠良！你慕容家抄他九族時，可想過什么叫體面？”

慕容清晏不再言語，劍尖一抖，流云歸墟第一式“云起”已至。

玉無極橫劍格擋，雙劍相撞，火星四濺。他退了三步，虎口崩裂，血順著劍柄流下。

第二式“流影”襲來，他勉強側身，肩頭被劃開一道血口，棉衣瞬間染紅。

第三式“斷淵”，他硬接，劍身嗡鳴，五臟如遭雷擊。

第四式“歸墟”未至，他已口吐鮮血，單膝跪地。

慕容清晏居高臨下：“你撐不過五式。”

玉無極抹了把臉，血糊了半邊眼睛。他忽然笑了：“我本來就不打算撐過。一直聽說慕容清晏天縱奇才，年紀輕輕就自創劍法“流云歸墟”，今日一見也不過如此。”

慕容清晏是燕國公的嫡次子，出身高貴，自小喜歡研讀兵書，并且對劍道非常人所能及，但卻一直練習基礎劍法流云劍法，但誰知他卻在25歲就自創“流云歸墟”，一共五式，成為一代宗師。憑借這套劍法出入戰場，最終達成平越，滅蜀，破日章的成就。

此刻，他聽到玉無極的挑釁，眼中寒光一閃。

“冥頑不靈。”

他猛地暴起，斷月斬第一式“斷影”劈出，竟是以傷換招，一劍直取慕容清晏咽喉。慕容清晏微驚，側頭避過，發帶被削斷。

玉無極不退反進，第二式“斷魂”緊隨而至，劍鋒直指心口。

慕容清晏終于動容，凌煙劍回防，兩劍相撞，玉無極整條右臂發出“咔”的一聲，骨頭盡碎。

他卻不管，左手猛然探出，一把抓住慕容清晏手腕，死死不放。

“你……殺我徒弟父母……”他咳著血，聲音斷斷續續，“今天……我也要你……嘗嘗……被人攔在門外……看目標逃走的滋味！”

慕容清晏冷眼看他：“你已無法使出斷月三斬，攔不住我了。”

“我不攔你。”玉無極咧嘴一笑，滿口血沫，“我只攔你……半息。”

他猛地將自己往劍尖上撞去。

凌煙劍貫穿胸膛的瞬間，他用盡最后力氣，將自己心愛的佩劍擲出。

赤紅長劍破空，帶著一道血線，直射北方風雪深處。

慕容清晏想追，卻被玉無極的尸體死死纏住手腕。他皺眉，一掌將其震開。玉無極的尸身倒飛出去，砸進枯井，連聲悶響都沒傳來。

他站在原地，望著北方，良久，收劍入鞘。

“傳令下去，”他冷聲說，“追捕唐藍，死活不論。”

與此同時，百里之外。

唐藍在雪地中狂奔，肺里像塞了把刀，每喘一口氣都帶著血腥味。他懷里緊緊抱著狂焱噬，劍身滾燙，像是在回應他的心跳。

他不敢停，也不敢回頭。

直到翻過一座山崖，他才終于支撐不住，跪倒在地。他抬頭回望，遠處蒼石村方向，火光沖天，映紅了半邊雪地。

他知道，師父沒了。

他低頭看懷里的劍，劍柄上還沾著玉無極的血。他慢慢把它舉到眼前，用袖子一遍遍擦，擦不掉，就用指甲摳，直到指尖血肉模糊。

“慕容清晏……”他咬破舌尖，強迫自己清醒，“你抄我九族，殺我父母，現在連師父都不放過？”

他忽然笑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他抓起一把雪，混著血，在地上狠狠寫下八個字：

“此仇不報，唐藍枉生。”

寫完，他把劍插進雪地，雙膝跪地，重重磕了三個頭。

風雪更大了。

他起身，拔劍，轉身，一步步走進寒川方向的風雪里。

狂焱噬的劍尖在雪地上劃出一道長長的血痕，像是大地被割開的一道傷口。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在咳血。

但他沒有回頭。

劍柄上的血已經凝固，變成暗紅色的殼。

他的手指緊緊攥著，指節發白。

就在他踏入寒川邊境的剎那，狂焱噬忽然輕顫，劍身浮現出一道古老符文，似火非火，似血非血——那是唐家祖傳的“焚心印”，唯有血脈覺醒者才能激活。

唐藍腳步一頓，抬頭望天。

風雪中，一道極寒的氣息自北方緩緩降臨。

他知道，冥寒冰魄的山門，就在前方。

而他的復仇之路，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