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微婉心里咯噔一下。老夫人雖不常理事，卻也身子硬朗，怎么會突然病倒？還偏巧在這時候點名要見她？她看了眼管家焦急的臉，隱約猜到七八分——怕是王氏的手段，要么是想借老夫人拿捏她，要么是為了逼她回府，斷她查線索的路。

“知道了。”沈微婉壓下心頭疑慮，沉聲道，“青禾，跟我回府。”

回府的馬車里，青禾急得直搓手：“姑娘，老夫人會不會真出事了？萬一……”

“未必是真病。”沈微婉指尖敲著車壁，“就算真病了，王氏特意讓管家來尋我，也定沒安好心。你記著，待會兒進了老夫人院，少說話，看我眼色行事。”

馬車剛停穩，王氏就迎了上來，臉上堆著假笑，眼底卻藏著冷意：“你可算回來了！老夫人從早上就喊著心口疼，太醫來看了，說是憂思過度，偏要見你，你快進去瞧瞧！”

沈微婉沒接話，跟著王氏往老夫人的正院走。越靠近內室，越能聞見濃重的藥味，夾雜著些說不清的甜香，倒不像是尋常湯藥的味道。進了內室，就見老夫人歪在榻上，臉色蒼白，眉頭緊鎖，嘴里時不時哼唧兩聲，旁邊站著個穿官服的太醫，正收拾藥箱。

“三姑娘來了。”太醫對著沈微婉拱了拱手，“老夫人脈相虛浮，確是憂思傷脾，還需靜養。只是她總念著你，見著你，或許能寬心些。”

沈微婉走到榻邊，屈膝行禮：“孫女給祖母請安。”

老夫人緩緩睜開眼，渾濁的眼珠在她臉上轉了轉，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力道竟比想象中沉：“微婉……你可算來了……”

她的手有些涼，指尖卻帶著點黏膩的甜香，和方才聞到的氣味一樣。沈微婉心里一動，借著回話的功夫，指尖悄悄碰了碰老夫人的手背——不是生病該有的涼，倒像是刻意用冷水浸過的冷。

“祖母寬心，太醫說了您只需靜養。”沈微婉溫聲道，“孫女守著您。”

“哎，好，好……”老夫人點著頭，眼神卻飄了飄，看向站在一旁的王氏，嘴唇動了動，似是想說什么，又被王氏一個眼神制止了。

王氏忙上前，假惺惺地扶著老夫人：“娘，您剛喝了藥，讓微婉陪著就好，我去讓人燉些燕窩來。”說著，又轉頭對沈微婉道，“你好生伺候老夫人，不許再亂跑，不然仔細你的皮！”

王氏走后，內室里只剩沈微婉、青禾和兩個守著的老嬤嬤。沈微婉給老夫人掖了掖被角，輕聲道：“祖母，孫女給您剝個橘子吧？”

老夫人沒應聲，閉著眼哼唧了兩聲，手卻悄悄往枕頭底下摸了摸。沈微婉余光瞥見，只當沒看見，低頭剝著橘子，指尖故意沾了點橘子汁，趁遞橘子的功夫，擦了擦老夫人的指尖——那黏膩的甜香被橘子汁蓋了些，露出底下淡淡的脂粉味。

是王氏常用的那種“醉春紅”脂粉。

沈微婉心里徹底明了——老夫人十有八九是裝病，手上的甜香和脂粉味，定是王氏為了讓她“像”生病，特意抹了什么東西，又怕露餡，沒擦干凈。

正想著，老夫人忽然攥緊了她的手，聲音壓得極低，幾乎聽不清：“……膏子……別吃……”

沈微婉猛地抬頭，對上老夫人睜開的眼——那眼里哪有半分病氣，分明是急惶和警示。老夫人飛快地眨了眨眼，又松開手，重新閉上眼哼唧起來，仿佛剛才什么都沒說。

沈微婉的心狠狠一跳。老夫人知道參茸膏的事？她是在提醒自己？

這時候，青禾悄悄湊過來，在她耳邊低語：“姑娘，方才我去給老夫人換茶，聽見外間丫鬟說，嫡母讓廚房燉的燕窩里，加了‘補品’。”

加了補品？沈微婉瞬間反應過來——王氏是想借著老夫人的名義，逼她喝摻了東西的燕窩！參茸膏她沒吃，王氏就換了法子，想用老夫人壓她。

她正琢磨著怎么應對，王氏端著燕窩進來了，熱氣騰騰的，碗沿還沾著點暗紅色的膏體——正是淑妃送的那參茸膏的顏色。

“微婉，快給老夫人喂燕窩。”王氏把碗遞過來，笑得一臉“慈愛”，“這是我特意讓人給老夫人燉的，加了娘娘送的參茸膏，補得很。你也陪老夫人喝兩口，沾沾福氣。”

沈微婉沒接碗，垂著眼道：“祖母剛喝了藥，怕是喝不下。再者，參茸膏性熱，太醫說祖母需靜養，怕是不宜大補，還是等太醫來了再定吧。”

王氏臉色一沉：“你這孩子怎么這么犟？我還能害老夫人不成？讓你喝你就喝！”

“娘，孫女不是犟。”沈微婉抬眼，目光正好對上榻上老夫人悄悄睜開的眼，“只是怕耽誤了祖母的病。若是因為這碗燕窩讓祖母不舒服，孫女擔待不起。”

老夫人像是被“吵”醒了，皺著眉咳了兩聲：“別吵……我不喝……心口疼……”

王氏沒想到老夫人會突然開口，愣了愣。老夫人又哼唧道：“讓微婉……陪我躺會兒……你們都出去……”

王氏沒法，只能悻悻地把燕窩遞給旁邊的嬤嬤：“先放著吧。”又瞪了沈微婉一眼，“好好伺候老夫人！”

等人都退出去了，沈微婉才松了口氣，握住老夫人的手：“祖母，您……”

老夫人擺了擺手，壓低聲音：“王氏……被那宮里的人哄了……她拿了人家的好處，要……要對你下手……那膏子是毒……”

“您怎么知道？”沈微婉急問。

“我聽見她跟那宮丫鬟說話了……”老夫人喘了口氣，“她想讓你……像你娘一樣……悄無聲息地沒了……我沒攔住……只能裝病……”

原來老夫人什么都知道。沈微婉鼻子一酸，眼眶發熱：“多謝祖母。”

“傻孩子……”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你娘當年……對我好……我不能讓你再遭罪……后天是十五……靜心庵……你娘當年常去……或許有法子……”

沈微婉心頭一震——老夫人也知道靜心庵！

正說著，窗外傳來一陣極輕的叩窗聲，是之前蕭徹派來暗中照應的侍衛的暗號。沈微婉起身走到窗邊，借著開窗透氣的功夫，接過侍衛遞來的紙條，上面只有一行字：“淑妃已疑王氏，今夜會派人來沈府，盯緊王氏房。”

淑妃要對王氏動手了？沈微婉攥緊紙條，心里忽然有了個主意。

她回頭對老夫人道：“祖母放心，孫女有法子自保。您安心‘養病’，別讓王氏起疑。”

老夫人點了點頭，重新閉上眼。沈微婉幫她蓋好被子，帶著青禾退了出去。

剛出內室，就見王氏站在廊下，顯然是在等她。

“老夫人睡了？”王氏陰陽怪氣地問。

“嗯，祖母剛睡著。”沈微婉淡淡道，“孫女也累了，先回院歇著。”

“站住！”王氏攔住她，“那參茸膏你到底吃了沒有？娘娘特意送的，你敢不吃？”

沈微婉看著她，忽然笑了笑：“嫡母既然這么看重娘娘的心意，不如嫡母先吃？畢竟嫡母操勞家事，更該補補。”

王氏一愣，沒想到她會這么說。沈微婉沒理她，繞過她往院外走，心里卻在盤算——今夜淑妃派人來，定是為了查她有沒有吃參茸膏，或是逼王氏動手。她正好可以借這個機會，讓王氏和淑妃狗咬狗。

回到西跨院，沈微婉立刻讓青禾把那瓶參茸膏拿出來，又從柳姨娘留下的醫書里翻出一味“反魂草”——這草本身無毒，卻能讓參茸膏里的寒息草毒性暫時顯現，讓人起紅疹，看著嚇人，卻不致命。

“青禾，”沈微婉把反魂草搗成粉末，“待會兒你去給王氏房里送碗湯，就說是我‘孝敬’她的，把這粉末摻進去。記住，要讓她親眼看著你把湯放下。”

青禾眼睛一亮：“姑娘是想……”

“王氏不是想逼我吃毒嗎？那就讓她自己嘗嘗‘補’的滋味。”沈微婉眼底閃過一絲冷意，“淑妃的人見她起了紅疹，定會以為是她私吞了參茸膏，或是辦事不力，自然會對她發難。等她們亂起來，咱們才有機會去靜心庵。”

青禾用力點頭：“我這就去！”

夜色漸深，沈府的西跨院靜悄悄的。沈微婉坐在窗邊，看著天上的月牙，手里攥著那半塊碎玉。老夫人的提醒，蕭徹的消息，還有靜心庵的線索，像散落的珠子，漸漸串成了線。

她知道，今夜過后，沈府怕是要亂了。但亂中，才有生機。

遠處忽然傳來王氏的尖叫聲，尖利地劃破了夜空。沈微婉勾了勾唇角——青禾得手了。

好戲，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