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下暗倉
落雁關失守的第三日,大雪封原,風像磨快的刀在耳邊刮。
謝無渡兩萬鎮北軍駐扎空關,糧草卻遲遲未至——關后糧道被沈鳶臨走時一把大火燒得寸草不生。
同一刻,距關七十里的鷹愁澗底,沈鳶正踩著沒過膝蓋的積雪,命人掘開冰面。
冰下是韓從義生前偷偷鑿出的“雪窖倉”:深兩丈,以整塊黑鐵石為壁,內鋪松木隔潮,藏糧三萬石、干肉兩萬斤、北疆勁弩五百張。
倉口被封在一條天然冰裂隙里,外看只是犬牙交錯的冰棱子,內卻溫暖如春——鐵石吸熱,松木又隔寒,韓老卒把北疆人存冰存糧的法子用到了極致。
“啟倉!”
沈鳶一聲令下,十幾條粗繩同時發力,鐵石蓋板嘎吱升起,一股帶著松脂與肉干的暖香撲面而來。
眾將士齊聲歡呼。霍無咎咧嘴一笑,刀疤在火光里跳動:“夠吃三月,撐到開春!”
沈鳶卻盯著倉底一排油布包,心頭微沉——
油布上,以炭條寫著“溫”字,是溫扶卿的筆跡。
油布包打開,里面是一疊發黃的手札、半幅羊皮地圖,還有一只拳頭大的銅質“火鳳膽”。
手札第一頁,是溫扶卿的字:
“若見此書,我已不存。
鸞臺火、血媒、返魂香,皆是太后連環局。
欲破此局,需火鳳膽,以雪窖糧為引,焚鎮北軍之魄。——扶卿絕筆”
霍無咎皺眉:“火鳳膽?聽著像攻城火器。”
沈鳶翻轉銅球,球面鏤孔,內藏火油與磷石,外有火捻,一旦點燃,落地爆開,火油四濺,雪水不熄,正是北疆舊部慣用的“雪中雷”。
她抬眼,望向地圖上一條被朱砂描粗的路線:
鷹愁澗——黑風口——落雁關——帝都。
朱砂線在落雁關處打了個鮮紅的“×”,旁邊一行小字:
“雪深三尺,火起之時,關城自崩。”
沈鳶指尖微顫——溫扶卿早算到今日,卻甘愿回宮赴死,只為把破局之匙留給她。
當夜,雪窖倉外挖灶,以火鳳膽為芯,制成三百枚“雪中雷”。
每枚雷外裹干草、浸火油,再以濕冰封殼,遠看只是一塊塊不起眼的冰疙瘩。
霍無咎親自試爆一枚:
雪原上,冰疙瘩落地,“嘭”一聲悶響,火舌竄起丈余,雪水蒸騰成霧,火舌卻越燒越旺,直至把整塊凍土燒得焦黑。
眾將士面面相覷,隨即齊聲低喝:“好!”
沈鳶卻望向更遠的雪幕,聲音極輕:
“謝無渡,你欠沈家的第一筆債,該還了。”
四鎮北軍的寒冬
落雁關內,鎮北軍的存糧僅夠七日。
謝無渡站在垛口,看士兵鑿冰煮雪,臉上被凍出一道道血口。
副將低聲道:“將軍,再不發糧,恐生嘩變。”
謝無渡瞇眼,望向關外白茫茫的雪原:“沈鳶的雪窖糧,就在鷹愁澗。”
副將一驚:“末將愿領兵去奪!”
謝無渡卻搖頭:“雪原無垠,她占天時地利。我們要她自己送上門。”
第五日清晨,鎮北軍斥候在關外發現一條蜿蜒的血跡,沿途散落幾袋裂開的糧袋,米面被雪半掩。
循跡而去,直抵鷹愁澗外十里,遠遠望見北疆舊部正往雪窖倉搬運糧袋,人數不過數百。
謝無渡聞訊,當即點兵八千,輕裝疾行,只留兩千老弱守關。
雪窖倉內,沈鳶立于高臺,望見遠處騰起的雪塵,唇角微揚:
“來了。”
鎮北軍沖入鷹愁澗時,雪窖倉外只剩零星守衛,倉口大開,糧袋半露。
謝無渡心生警覺,卻已來不及——
腳下冰面忽然炸裂,火鳳膽連環爆響!
雪、火、油、風,四重殺陣同時發動:
?炸開的火油濺上馬腹,戰馬驚嘶亂竄;
?雪水遇火蒸騰成霧,霧中夾帶磷毒,吸入者咳血不止;
?冰面塌陷,露出底下削尖的松木樁,人馬墜者立斃;
?兩側山壁滾下巨石,封死退路。
八千鎮北軍,瞬間折損三成。
謝無渡揮劍斬落一匹驚馬,厲聲喝令:“撤!”
然而來時之路,已被火海與雪崩截斷。
雪窖倉頂,沈鳶迎風而立,手中高舉那面焦黑的鳶鳥旗。
旗下,三千北疆舊部同時現身,張弓搭箭,箭尖涂火油,點火即燃。
“放!”
火箭劃破長空,如流星雨墜向被困的鎮北軍。
雪原成了火原,風助火勢,火借雪威,八千人在冰與火之間哀嚎掙扎。
謝無渡渾身浴血,抬頭望向高處那面旗,以及旗下女子冷冽的側影。
“沈鳶……”他低聲笑,咳出一口血,“你終于學會了不擇手段。”
大火燒了整整一天一夜。
雪停時,鷹愁澗只剩焦土與冰渣。
八千鎮北軍,降者不足千人,余者盡葬雪火。
謝無渡率殘部突圍,退回落雁關,卻發現關內起了一場無名大火——留守的兩千老弱兵,被混入軍中的北疆死士趁夜焚營,糧草盡毀。
至此,鎮北軍兩萬精銳,折損近半,雪原千里,無糧可征。
而北疆舊部攜雪窖糧,隱入雪幕,像一群饑餓的狼,靜靜等待下一次撲咬的時機。
沈鳶收兵時,將最后一枚火鳳膽埋于焦土之下。
“謝無渡,”她輕聲道,“這才是第一筆利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