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京
三月初七,東風未至,帝都仍被殘雪覆蓋。
沈鳶自北闕出,未乘金車,只騎青驄,鞍前懸春雪刀;阿阮同騎,披赤狐小氅,背一只烏木匣——匣內是太后黨羽名冊的灰燼,以及那枚補全的鳳尾銜珠金釵。
蕭凜立于城頭,目送一人一騎沒入雪原,身后百官跪送,卻無一人敢言。
直到最后一縷塵煙消散,皇帝才低聲吩咐:“封詔?!?
內侍捧出早已備好的黃綾密詔,封口火漆尚溫。
詔書僅八字:
“永罷北伐,北疆自治?!?
雪落在詔書上,瞬間化水,像無聲的淚。
出京百里,天色陡暗。
阿阮忽覺背后一緊——烏木匣內傳出輕微“咔噠”。
沈鳶勒馬,指尖挑開匣蓋,金釵鳳尾竟自行彈開一道暗簧,掉出一卷薄如蟬翼的絲絹。
絹上以血書十六字:
“太后未死,舊黨未絕,
雪衣余孽,潛于北疆。”
落款是一枚極細的血印——鶴形。
沈鳶眸色驟沉。
十年前的雪衣七子已滅,如今竟還有第八人?
她抬眼,雪原盡頭,一行黑影悄然浮現,如墨滴入素宣。
黑影共七騎,披白氅,戴雪面,馬蹄裹布,無聲逼近。
為首者抬手,弩機輕響,一支短箭釘在沈鳶馬前三寸。
箭尾系一條白綾,綾上寫字:
“欲返北疆,先過雪衣。”
阿阮握緊春雪刀,刀尖微顫。
沈鳶卻翻身下馬,踏雪迎箭,朗聲道:
“雪衣既來,報上名!”
黑影中一人掀面罩,露出半張被火灼毀的臉,聲音嘶?。?
“鶴八,奉太后遺命,取北疆王與少主之首。”
沈鳶輕笑:“憑你七人?”
鶴八抬手,雪原之下忽起“隆隆”悶響——
積雪塌陷,露出七處暗坑,坑底火光隱隱,竟是七桶火鳳膽。
引線已燃,火星如蛇,瞬息可炸。
沈鳶足尖一點,身形掠出數丈,春雪刀劃出一道雪幕,刀背拍飛第一支引線。
阿阮同時翻身,小弩連發,射斷第二、第三根。
霍無咎率后軍已至,馬蹄如雷,雪幕揚起。
鶴八卻冷笑,抬手擲出一物——
一枚鶴骨棋子,落在雪面,炸開一團白霧。
霧中,七騎竟分作十四影,虛實難辨。
沈鳶收刀,忽以笛聲為號——
三長兩短。
雪原之下,陡然探出無數赤羽索,如活蛇纏縛馬蹄。
黑影紛紛墜馬,火鳳膽被雪掩埋,悶響成啞。
鶴八獨剩一人,被赤羽索勒住脖頸,懸于半空。
沈鳶逼近,以刀背敲碎他下頜,逼問:“太后舊黨,藏身何處?”
鶴八血沫飛濺,卻只吐出兩個字:
“云嶺?!?
云嶺,帝都南三百里,山高林密,終年云霧不散。
十年前,太后曾在此設私兵三千,名曰“云臺衛”。
靖安王死后,云臺衛銷聲匿跡,如今竟成雪衣余孽巢穴。
沈鳶以刀尖挑起鶴八衣領,聲音冷冽:“帶路?!?
鶴八卻狂笑,咬碎舌尖毒囊,瞬間氣絕。
雪原重歸寂靜,只余風聲嗚咽。
阿阮俯身,拾起那枚鶴骨棋子,棋子背面刻著一行小字:
“云臺之巔,雪衣冢?!?
沈鳶握緊棋子,望向南方云霧深處:“那就踏平云臺?!?
當夜,北疆軍在雪原扎營。
沈鳶獨坐帳外,春雪刀橫于膝,刀身映出篝火殘焰。
溫扶卿悄然至,遞上一封密信:
“帝京飛鴿——太后舊黨,已與南嶺藩王勾結,欲趁北疆王返途未穩,奪關南下。”
沈鳶以火焚信,灰燼隨風雪飄散。
她抬手,以刀尖挑開密詔封口——
蕭凜八字赫然在目:
“永罷北伐,北疆自治?!?
沈鳶指尖微頓,忽以火漆重新封緘,以刀背刻下一行小字:
“雪衣未滅,北伐不止?!?
她將密詔收入烏木匣,匣蓋合攏,發出極輕一聲“噠”。
像一把鎖,鎖住了下一個十年的風雪。
雪夜無星,萬籟俱寂。
沈鳶抱阿阮上馬,回望帝都方向,輕聲道:
“云嶺之后,再無太后舊黨。”
阿阮握緊春雪刀,刀尖指南方,聲音稚嫩卻堅定:
“云臺之巔,雪衣?!晌襾砹?。”
馬蹄踏碎積雪,黑影沒入夜色,像一柄未出鞘的刀,緩緩逼向舊王朝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