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中行
云嶺腳下,晨霧濃得化不開。
沈鳶率一萬輕騎,銜枚裹蹄,沿獵徑潛入。
霧中只聞鐵甲輕擦,不見首尾。
阿阮披赤狐小氅,背春雪刀,刀長(zhǎng)及腰,便以紅絳纏縛,負(fù)于背。
她第一次以少主身份隨軍,雙眸亮得像未磨的刃。
溫扶卿遞上一方素絹,絹上繪著云嶺地形:
“云臺(tái)衛(wèi)舊寨,筑于嶺脊斷崖,三面絕壁,唯南面一線棧道可上。
寨后藏冰窖,窖中存糧萬石,原為太后私庫(kù),今為雪衣老巢。”
沈鳶以指尖點(diǎn)向棧道盡頭:“斷其咽喉。”
霧中忽起笛聲——三長(zhǎng)兩短。
前哨回報(bào):山腳獵戶家發(fā)現(xiàn)一枚鶴骨棋子,棋子下壓著血字:
“今夜子時(shí),云臺(tái)祭冢,雪衣候王。”
字跡以血書就,未凝先冰。
霍無咎冷笑:“自投羅網(wǎng)?”
沈鳶卻抬手,以刀尖挑起棋子,棋子背面刻著一道極細(xì)火紋。
“是火引。”她沉聲道,“他們想引我們?nèi)胝瑲w于燼。”
溫扶卿瞇眼:“那就讓他們燒自己。”
沈鳶以指尖抹過火紋,雪粒落在紋上,竟嗤嗤作響——
火紋里摻了赤磷,遇水即燃。
她唇角微勾:“以火攻火。”
子時(shí),云嶺之巔。
霧散月出,冷光如刃。
斷崖上,一座石冢突兀而立,冢前石碑刻“雪衣”二字,血跡猶新。
冢周堆滿火鳳膽,引線如蛇,蜿蜒至冢內(nèi)。
雪衣余孽僅存三十六人,皆披白氅,戴鶴面,圍冢而立。
為首者并非活人,而是一具無頭尸,身著太后舊日內(nèi)侍服飾,懷抱鶴骨棋盤。
棋盤上空無一子,唯中央裂一孔,孔內(nèi)插一支血色令箭。
沈鳶踏雪而至,目光掃過尸身,淡淡開口:
“太后已死,雪衣當(dāng)散。諸位為誰守冢?”
三十六人齊掀面罩,露出三十六張被火灼毀的臉,聲音嘶啞如夜梟:
“為王母復(fù)仇,為雪衣正名!”
沈鳶抬手,赤羽笛橫唇,吹出一聲短促高嘯。
嘯聲未絕,崖下忽然火光大作——
霍無咎率死士自棧道底點(diǎn)燃火油,烈焰沿冰窖暗溝直竄冢后。
火鳳膽被自下引燃,雪衣冢瞬間化作火柱。
三十六人未及拔劍,已被火浪吞沒。
焦糊味混著松脂爆裂聲,在夜空中炸開一朵赤紅的花。
火舌舔上斷崖,冰窖鐵門被燒得通紅。
溫扶卿以藥粉覆面,率死士沖入窖內(nèi)。
窖中并非糧石,而是——人。
數(shù)百名孩童被鐵鏈鎖于冰墻,皆六七歲,眉目清秀,頸后烙著鶴形印。
溫扶卿眸色驟冷:“雪衣死士,原是自小豢養(yǎng)的替身。”
他斬?cái)噼F鏈,孩童們卻木然不動(dòng),瞳仁空洞。
阿阮走近,蹲身與一名女童平視,輕聲道:
“你們自由了。”
女童眼神微顫,忽然一把抱住阿阮,哭聲細(xì)碎。
溫扶卿在冰墻后找到一只玉匣,匣內(nèi)是一枚銅鑰,鑰柄刻著“掖庭”二字。
他遞與沈鳶:“太后舊庫(kù),鎖著最后一份名冊(cè)。”
沈鳶握緊銅鑰,指節(jié)泛白:“回京。”
火滅時(shí),云嶺之巔只余焦黑。
沈鳶立于殘冢前,以春雪刀劃破掌心,血滴入雪。
“自今日起,雪衣之名,永絕天下。”
她抬手,刀尖挑起那支血色令箭,箭上刻著最后一道命令:
“殺北疆王,復(fù)太后位。”
沈鳶將令箭折為兩段,拋入火燼。
阿阮以指尖蘸血,在雪地上寫下四字:
“天下無雪。”
風(fēng)卷雪塵,瞬息掩去字跡,卻掩不住女童眼底燃起的亮芒。
沈鳶抱她上馬,回望云臺(tái)焦土,輕聲道:
“走吧,回家。”
云嶺大火映紅百里,帝京鐘樓遙見赤光。
蕭凜立于城樓,指尖摩挲那枚空白密詔,忽以朱筆添上八字:
“雪衣已絕,北疆永寧。”
他將詔書投入火盆,火光映出他眼底釋然。
云嶺之巔,沈鳶策馬而下,萬騎緊隨。
雪原盡頭,一縷朝陽破霧而出,照在赤鳶旗上,旗尾火鳳膽隨風(fēng)搖晃,像一顆未爆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