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廿九,帝都雪霽。
永定門外,十里御道被紅氈鋪地,兩旁列戟千支,戟刃系赤絹。
鼓聲未起,百姓已聚,爭看北疆王入都。
沈鳶仍著素甲,只披玄狐大氅,腰懸斷簪改制的短刃;阿阮騎一匹青驄,春雪刀橫在馬鞍前,刀鞘覆雪,映得童顏冷冽。
柳謁引路,至城下,卻不開正門。
他低聲道:“陛下詔:北疆王忠勇可嘉,然甲兵不宜入闕,請解劍卸甲,乘軟輿進宮。”
沈鳶抬眼,望向城樓——
墻上密排勁弩,弩后甲士面覆鐵胄,只露寒星似的眼睛。
她輕笑一聲,翻身下馬,卻未解甲,也未交刀,只解下狐裘,反手披在阿阮肩上。
“告訴陛下,”她聲音不高,卻隨風送入城樓,“北疆人只解甲于戰場,不跪于城門。”
言罷,策馬直入側門。
弩手欲放箭,被一道蒼老聲音喝止:“退下!”
城樓上,走出一位白發老將——秦闕。
他摘下鐵胄,向城下抱拳:“北疆王,請。”
城門轟然洞開,百姓山呼海嘯:“北疆王!北疆王!”
呼聲里,沈鳶一騎當先,刀未出鞘,已割開帝都第一道裂縫。
春蒐定于三月初三,設于西苑獵臺。
按制,天子先行射牲,諸王百官隨行。
獵臺四周,早已布下三重伏兵:
羽林軍于外,金吾衛于內,最里一圈卻是太后舊黨死士,皆著青衣,暗攜勁弩。
沈鳶與阿阮被安置在東側觀禮臺,與帝座僅隔一席之地。
鼓聲三通,蕭凜出帳,金甲耀日,手挽雕弓,似未看見臺下暗流。
第一聲號角——生門。
蕭凜張弓,矢如流星,射倒一頭白鹿。
百官跪賀,鼓聲再起。
第二聲號角——死門。
鼓點驟急,青衣死士自雪坡躍出,弩機齊發,箭雨直指沈鳶。
沈鳶早有預料,攬阿阮滾落看臺,春雪刀出鞘,刀光如匹練。
箭矢被刀風蕩開,紛紛折落雪中。
霍無咎率北疆輕騎自西側突入,馬蹄如雷,瞬間撕開羽林軍防線。
金吾衛卻未動——秦闕按劍立于旗下,朗聲道:“金吾衛聽令!太后黨羽謀逆,格殺勿論!”
局勢瞬變,青衣死士腹背受敵,雪地上濺開大片猩紅。
獵臺中央,白鹿尚未斷氣,頸間鮮血汩汩。
沈鳶單膝跪于鹿側,以春雪刀劃破鹿頸,血濺刀背,凝成一行小字:
“太后密詔在此。”
她反手將刀插入雪地,刀尖挑起一截竹簡——
正是太后親筆,令死士于春蒐刺殺北疆王,事成后嫁禍皇帝。
竹簡被血浸透,字跡卻愈發清晰。
百官嘩然,蕭凜面色鐵青,厲聲下令:“封慈寧宮!”
太后舊黨見事敗,紛紛自刎,雪地上橫尸百余。
沈鳶拭去刀上血跡,望向獵臺最高處——
那里,蕭凜的金甲已被鹿血染紅,像一簇初生的火。
混亂未止,一名漏網死士突從雪坡滾落,手持短刃直撲阿阮。
電光石火間,阿阮反手拔刀——
春雪刀太長,她夠不著,卻于鞍側抽出一張小弩。
弩機輕響,短矢貫入死士咽喉。
血濺三尺,落在她狐裘上,像點點紅梅。
這是阿阮第一次殺人。
她臉色煞白,卻挺直腰背,望向沈鳶:“娘,我守住了。”
沈鳶眸光微動,伸手撫過她發頂,聲音低啞:“北疆沈氏,自此有你。”
春蒐血未盡,蕭凜已命人捧出第二封詔書——
黃綾為底,朱筆御書:
“太后趙氏,謀逆弒君,廢為庶人,遷冷宮。
封沈氏為攝政王,掌北疆、三司兵馬,賜劍履上殿。”
詔書未宣完,百官已跪倒一片。
沈鳶未跪,只抬手接過詔書,指尖輕彈,血珠滾落黃綾,暈開一朵更深的紅。
她抬眼,望向蕭凜:“陛下,臣要的不是攝政王。”
蕭凜眸色深沉:“你要什么?”
沈鳶一字一句:“我要太后黨羽名冊,及三司兵權交割手書。”
蕭凜沉默片刻,拂袖:“準。”
春蒐當夜,紫宸殿設慶功宴。
燈火輝煌,笙歌鼎沸,卻無人敢近沈鳶座前三步。
阿阮坐在她身側,春雪刀橫于案,刀尖仍帶鹿血。
酒過三巡,蕭凜舉杯:“北疆王,可愿常駐帝都?”
沈鳶未飲,只以指尖蘸酒,在案上寫一字:
“北。”
蕭凜凝視那字,良久,輕嘆:“朕明白了。”
他抬手,內侍捧上一只錦盒。
盒中,是一枚完整鳳尾銜珠金釵——
珠已補全,鳳尾卻有一道裂痕,以金絲細細纏縛。
“朕欠你的,以江山償。”
沈鳶未接,只起身,攜阿阮離席。
殿門開啟,風雪涌入,吹滅半數宮燈。
燈火闌珊處,沈鳶背影挺拔如刀,漸行漸遠。
春蒐之后,帝都無雪。
太后黨羽名冊被焚于歸雁臺舊址,火光三日不滅。
三司兵權交割手書,被沈鳶封存于北疆雪窖,永不見天日。
帝都童謠又起:
“春蒐一箭破重門,
白鹿血書洗舊冤。
鳳尾合,天下安,
赤鳶歸北不復還。”
紫宸殿前,蕭凜獨對殘棋。
棋盤上,黑白子交錯,中央那枚白子已被沈鳶取走,只余空洞。
他抬手,將一枚新子落于空洞旁,輕聲道:
“沈鳶,此子名為——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