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宮雪為枷
- 鳳尾銜珠
- 蘇萌萌兔
- 1685字
- 2025-08-24 11:55:10
鐘殘
九九八十一響鐘聲方歇,紫宸殿前的積雪被震出一道道細縫,像蛛網爬滿白玉階。
沈鳶立在裂碑之側,裂口處殘火未滅,一縷青煙筆直升上鉛灰的天空。
百姓仍跪在雪里,哭聲已轉為壓抑的抽噎,仿佛怕驚動那些剛剛被喚回的名字。
蕭凜從階上走下,玄狐大氅拖過雪地,留下一條深深的黑溝。
“碑已裂,名已雪,”他停步在沈鳶身側,聲音低得只有兩人可聞,“接下來,你要朕如何?”
沈鳶抬眼,瞳仁里映著殘火:“我要太后壽康宮的鑰匙?!?
蕭凜沉默片刻,拂袖轉身:“朕給你三日。”
壽康宮偏殿,銅爐里焚著返魂香,白煙裊裊,卻掩不住地龍火道里透出的潮冷。
太后趙氏披散長發,素衣單薄,正用鶴骨棋子敲一枚空棋盤。
“雪衣竟也敗了……”她喃喃,指尖棋子“嗒”一聲碎成兩截。
殿門吱呀,老嬤嬤踉蹌而入,懷里抱著一只烏木匣。
“娘娘,‘雪衣’首領的人頭?!?
匣蓋掀開,七枚雪色面具整齊排列,面具下是七張少年面孔,眉目溫順,仿佛只是睡著。
太后指尖顫了顫,忽地笑出聲,笑聲尖銳:“好,好!沈鳶,你既斬我羽翼,我便折你雙足!”
她抬手掀翻棋盤,棋盤底露出暗格,內藏一封火漆密詔——詔上赫然蓋著皇帝私璽,卻是空白旨意。
“傳哀家口諭,”她聲音極低,“讓禁軍副統領秦闕來見我。”
秦闕來時,雪已深至腳踝。
他三十出頭,出身寒門,因一手百步穿楊的箭術被太后擢為禁軍副統領。
太后隔著垂簾,將空白密詔遞出:“三日之內,朕要你在歸雁臺擒拿沈氏,生死不論。”
秦闕指腹摩挲著空白的詔書,眸色微沉:“臣遵旨?!?
他退至殿外,風燈照出他唇角一絲幾不可見的冷笑。
袖中,一枚赤羽悄然滑落,被雪掩埋。
歸雁臺碑裂之后,工匠連夜以鐵箍捆縛,勉強維持不倒。
碑下深坑已被填平,卻新掘一道環臺冰溝,寬丈余、深三丈,溝底插滿倒鉤鐵刺。
冰溝外,禁軍三步一崗,五步一哨,雪夜里火把連綿,像給歸雁臺套上一圈赤紅的枷。
沈鳶立于臺頂,俯瞰鐵與火的包圍,指尖輕敲斷簪。
“太后想困我?”
溫扶卿在側,聲音低?。骸八窍氡颇惴?。”
沈鳶笑:“那就反給她看。”
第一日,太后賜下御膳——八珍十味,卻無一鹽。
送膳太監顫聲傳口諭:“太后娘娘說,北疆苦寒,沈將軍當惜福?!?
沈鳶舉箸,嘗一口淡而無味的鹿筋,轉手遞給阿阮。
阿阮咬了一口,小臉皺成一團,卻奶聲奶氣回敬:“替我謝謝太后,鹽我自帶了?!?
她解下腰間小囊,倒出粗鹽一把,灑入御膳,抬手便吃。
太監面色青白,踉蹌退下。
第二日,太后遣女官送來華服——緋羅曳地,繡百鳥朝鳳。
女官皮笑肉不笑:“太后娘娘體恤,賜沈將軍后服?!?
沈鳶抖開羅衣,指尖輕輕一扯,“嗤啦”裂帛聲里,百鳥翅膀盡斷。
她披甲而出,緋羅碎片隨手揚進風里,像一場血色雪。
“替我回太后,”她淡聲道,“沈家只穿戰袍。”
第三日,雪停,風更急。
夜半,禁軍副統領秦闕率五百弓弩手潛至歸雁臺外。
弓弦拉滿,箭頭淬毒,對準樓臺頂唯一的身影。
秦闕抬手,正欲揮落——
忽聽背后笛聲驟起,三長兩短。
弓弩手齊刷刷回頭,雪林里亮起無數赤羽燈,燈后黑甲鐵騎無聲圍攏。
秦闕僵在原地,手中令旗被風撕得獵獵作響。
沈鳶立于臺頂,聲音不高,卻穿透風雪:
“秦副統領,箭在弦上,可要射?”
秦闕沉默片刻,忽地單膝跪地,令旗垂落雪里。
“末將……愿為北疆驅策?!?
五百弓弩手隨之跪倒,雪面壓出一片深深的凹痕。
壽康宮,天未明。
太后披衣而起,聽見外頭整齊的腳步聲——不是宮女,是軍靴踏雪。
殿門被推開,風雪灌入,蕭凜立于門外,玄狐大氅上落滿雪花。
“母后,”他聲音平靜,“歸雁臺雪厚,不宜久居?!?
太后后退一步,指尖觸到案上空棋盤,棋子早已散盡。
“你要弒母?”
“不?!笔拕C抬手,兩名內侍捧上金枷,“只是請母后遷居掖庭,雪冷,莫要傷了鳳體。”
金枷合攏,鎖鏈聲里,太后忽然大笑,笑聲凄厲如夜梟。
“蕭凜,你以為鎖住我,便鎖得住沈鳶?她要的是整個江山!”
蕭凜未語,轉身離去。
雪掩宮門,金枷拖地,發出沉悶的金屬碰撞,像給舊朝釘上最后一顆棺釘。
歸雁臺上,雪初霽。
沈鳶抬手,鐵箍盡斷,裂碑轟然倒地,碎石與殘火四濺。
碑下露出那卷盟書,血字未干,在風中獵獵招展。
阿阮踮腳,指尖輕觸盟書,奶聲奶氣卻字字清晰:
“娘,我們回家。”
沈鳶抱起她,望向遠處宮闕,眸中火光與雪光交織。
“回家之前,先拆宮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