濱海市公安局物證鑒定中心永遠都彌漫著一股消毒水和化學試劑混合的冰冷氣息。陳默穿過長長的走廊,腳步聲在光潔的地磚上回響,像是某個精密儀器運轉中的節拍。
三號實驗室的門敞開著,法醫蘇晚晴正俯身在顯微鏡前。她身穿白大褂,長發利落地挽成髻,露出一段線條優美的脖頸。聽到腳步聲,她頭也不抬,只是伸手指向一旁的辦公桌。
“報告在桌上,自己看。”她的聲音平靜無波,像在討論今天的天氣,“結論部分我標紅了。”
陳默拿起那份還帶著打印機余溫的報告。紙張在他手中仿佛有千斤重。
**毒物檢測報告**
**死者:劉峰**
**檢測樣本:血液、胃內容物、酒杯殘留物**
**檢測結果:血液中檢測出氰化物離子(CN-),濃度0.45mg/L,已達致死劑量。胃內容物及酒杯殘留物中未檢出氰化物。**
**結論:死者系氰化物中毒致死。攝入途徑為非口服,疑似通過呼吸道吸入。**
陳默放下報告,眉頭緊鎖:“不是口服?但空氣中的氰化物會迅速擴散,為什么只有他中毒?”
蘇晚晴終于從顯微鏡前抬起頭,推了推金絲邊眼鏡。她的眼睛很大,瞳仁漆黑,看人時總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專注,仿佛可以看穿一切。
“問得好。”她轉身從實驗臺上拿起一個密封的證物袋,里面裝著一小塊從沙發縫隙中提取的海綿樣品,“我在沙發深處的這個樣本里,檢測到了微量的鐵氰化物殘留。”
她走到白板前,拿起筆畫了起來:“氫氰酸是易揮發的液體,有苦杏仁味。但如果是固態的鐵氰化物,比如亞鐵氰化鉀,它本身相對穩定,無味。但如果遇到酸性環境...”她在板上寫下一個化學方程式,“比如,混合在酒里。”
蘇晚晴轉身看向陳默,眼神銳利:“我推測,有人將固態氰化物藏在沙發的某個位置。當劉峰的酒灑在沙發上——現場不是有一處酒漬嗎?酒精的酸性足以讓氰化物分解,釋放出劇毒的氫氰酸氣體。他吸入后,迅速中毒死亡。”
她頓了頓,又補充道:“因為氣體只在沙發附近局部釋放,加上公寓的通風系統很好,所以沒有造成更大范圍的污染。那絲杏仁味,應該是反應不完全殘留的痕跡。”
陳默感到后背一陣發涼。如此精巧而冷酷的殺人手法,兇手不僅熟知化學知識,更對劉峰的生活習慣了如指掌——知道他喜歡在沙發喝酒,并知道他可能會灑出酒液。
“死亡時間呢?”他問。
“根據尸溫和胃內容物消化程度,介于晚上九點到十一點之間。與監控故障時間高度重合。”蘇晚晴摘下眼鏡,揉了揉鼻梁,“這不是沖動犯罪,陳隊。這是一場精心策劃的謀殺。”
***
回到辦公室,陳默立即召集專案組開會。
會議上,各組匯報了調查進展:
-劉峰的公司財務狀況良好,上市在即,競爭對手雖有,但無明顯利益沖突到要殺人滅口的地步;
-劉峰的私生活復雜,但情人們都有不在場證明;
-門禁系統未被破解的痕跡;
-監控故障確系人為,但操作者使用了高級黑客手段,難以追蹤源頭。
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一個結論:兇手是對劉峰極其了解的人,且謀殺計劃籌備已久。
“頭兒,還有這個。”小李將一疊照片鋪在桌上,“我們在劉峰的辦公室發現了一個隱藏的保險箱,里面除了些現金和珠寶,還有這個。”
照片上是一個舊式的膠卷相機,以及幾卷未沖洗的膠卷。
“已經送技術隊處理了,但需要時間。”小李說,“奇怪的是,保險箱里沒有照片,只有這些未沖洗的膠卷。好像他從未打算看里面的內容,只是想保存這些膠卷本身。”
陳默凝視著那些膠卷的照片,忽然想起了什么:“十五年前,是數碼相機開始普及的時候,但很多學生可能還在用膠卷相機。”
會議室里一片寂靜。
“頭兒,”年輕的女警王曉雨猶豫著開口,“我查了徐陽自殺案的檔案。當年出警的老警察已經退休了,但我電話聯系上了他。他說...那件事有些蹊蹺。”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老警察說,徐陽自殺現場太‘干凈’了。煤氣開關上只有他自己的指紋,門窗都是從內反鎖,典型的自殺現場。但...”王曉雨深吸一口氣,“老警察記得,徐陽的母親堅持說自己兒子那天早上還和她討論周末要去買新的畫具,完全不像是要自殺的人。”
“那為什么當時沒有深入調查?”陳默問。
“因為發現了一封遺書。”王曉雨的聲音低沉下來,“遺書是打印的,只有簽名是手寫。內容很簡單,就說自己受不了學校的壓力,選擇結束生命。當時筆跡專家比對過,簽名確實是徐陽的。”
“遺書現在在哪里?”
“檔案里只有復印件,原件當年歸還給家屬了。”王曉雨頓了頓,“但老警察記得一個細節——遺書用的打印紙很高級,是那種帶水印的專業信紙,不像是一個普通高中生會用到的。”
陳默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又一個巧合?一個被霸凌到想要自殺的高中生,會用高級信紙打印遺書?
“王曉雨,你繼續追查遺書的事,盡量找到原件。”陳默分配任務,“小李,重點調查劉峰的社會關系中,查一下誰有化學背景,或者能接觸到氰化物。蘇法醫說氰化物來源可能是電鍍廠、化學實驗室甚至照相館——氰化物在某些舊式照相工藝中會用到。”
說到這里,陳默突然頓住了。照相館...膠卷...氰化物...
他猛地站起身:“那些從劉峰保險箱找到的膠卷,檢測了嗎?上面會不會有氰化物殘留?”
會議室里鴉雀無聲。
突然,電話鈴聲刺耳地響起。小李接起電話,臉色瞬間變得蒼白。
“頭兒,”他放下電話,聲音略微顫抖,“技術隊那邊來電話,說在一卷膠卷的表面檢測到了微量氰化物反應。他們正在做進一步分析。”
陳默感到一陣寒意從脊椎升起。兇手不僅用了氰化物,還故意將其與那些可能記錄著十五年前秘密的膠卷聯系在一起。
這是一個信號,一個挑戰,甚至可能是一個邀請。
“所有人,”陳默的聲音冷峻如鐵,“我們要重新調查徐陽自殺案。我認為,那不是自殺,而是十五年后的第一起謀殺。”
他看著白板上劉峰和徐陽的照片,中間畫著一道長長的十五年時間線。
“而劉峰之死,很可能不是結束,”陳默輕聲說,仿佛在自言自語,“只是第二個祭品。”
窗外,雨不知何時又下了起來,砰砰地敲打著玻璃窗,像是有無數個秘密正急于被傾聽。
而在那本泛黃的日記最后一頁,那句“第一個祭品已經獻上”的墨跡,在專案室的白熾燈下,顯得愈發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