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封密鑰”辦公室的空氣凝滯了足有半分鐘。蘇曉那句帶著顫音的呵斥似乎還在回蕩,她自己卻像被抽干了力氣,背對著眾人,肩膀繃得像一塊冰冷的石頭。
陳昊的手腕還殘留著被蘇曉抓握的刺痛感,他縮著脖子,看看蘇曉僵硬的背影,又看看秦薇凝重的臉色,最后目光落在林默空著的座位上,感覺自己像個闖了大禍的笨蛋,連大氣都不敢出。
秦薇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中翻騰的憂慮和辦公室內彌漫的尷尬氣氛。白景年的陰影近在咫尺,他們沒有時間沉溺于情緒。
“陳昊,”秦薇的聲音恢復了慣常的冷靜,帶著不容置疑的力度,“集中精力,給我把那輛面包車的去向挖出來!還有宋國棟借貸的每一分錢流向,和白景年名下所有產業的關聯,一絲一毫都不能放過!”
“是!秦組!”陳昊如蒙大赦,立刻抱著筆記本縮回自己的角落,鍵盤敲擊聲再次密集響起,只是比平時多了幾分小心翼翼。
“蘇曉,”秦薇轉向那個依舊背對著她的身影,語氣放得稍緩,卻同樣堅定,“鑰匙齒槽的塑形膏成分、老宅廢墟的血跡樣本、鋁管上的指紋和DNA,我要最精確的報告,任何微小的異常都不能放過。還有,重新梳理現場照片,尤其是那幅《風暴船》油畫周圍的所有細節,看有沒有被我們忽略的、不屬于畫廊的‘標記’。”
蘇曉的肩膀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沒有回頭,只是極輕地點了點頭。她松開攥著實驗臺邊緣的手指,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她沉默地戴上手套,拿起鑷子,動作依舊精準,只是周身散發的氣息比平時更加冰冷,像一座拒絕融化的冰山。
秦薇看著她的背影,無聲地嘆了口氣。她又看向林默空著的座位,眼神深處憂慮更濃。她拿起手機,撥通了技術隊的電話。
“喂,老張?林默在你們那邊嗎?…看通風管道提取物?嗯…好,我知道了。麻煩你多留意下他的狀態,有情況立刻告訴我。”
掛斷電話,秦薇的指節輕輕敲擊著桌面。白景年…金庫…鑰匙…風暴船…一個個碎片在腦中盤旋,卻還差最關鍵的一環將它們死死鉚合。她拿起桌上那把生銹銅鑰匙的物證照片,指尖劃過冰冷的影像。這把鑰匙,究竟要開啟白景年的哪一重罪惡?
技術隊痕檢實驗室彌漫著化學試劑和金屬粉塵的味道。慘白的燈光下,林默站在一臺高倍電子顯微鏡前,屏幕上正顯示著從通風管道內壁提取的微量蹭痕物質放大圖像。圖像上,除了灰塵和金屬氧化物顆粒,還夾雜著一些極其微小的、顏色深暗的纖維狀碎片和幾粒不規則的、半透明的晶體顆粒。
他的臉色依舊帶著一絲病態的蒼白,但眼神專注得可怕,仿佛要將屏幕上的每一個像素都刻進腦子里。之前的眩暈和指尖的痙攣似乎被強行壓制了下去,只剩下一種近乎自虐的投入。只有在偶爾移動目光時,眼底深處掠過的一絲難以驅散的陰翳,才泄露出他并非表面那般平靜。
“林哥,看出什么名堂沒?”負責這塊提取物的技術員小劉湊過來問。
林默沒有立刻回答,他的手指在顯微鏡的微調旋鈕上極其緩慢地轉動著,將焦距對準其中一粒半透明的晶體顆粒。顆粒表面布滿了細微的棱角和刻痕。
“這種晶體…”林默的聲音有些沙啞,“成分分析做了嗎?”
“初步做了,硅酸鹽為主,含有少量鎂鐵質和…嗯,一點特殊的有機雜質,有點像…某種植物蠟?”小劉翻了翻旁邊的檢測報告,“具體還得等更精細的質譜。”
植物蠟?林默的眉頭微微蹙起。通風管道里怎么會有這種東西?他移動視場,聚焦到那些深色的纖維碎片上。碎片很細碎,扭曲纏繞,在高倍鏡下呈現出一種獨特的、帶有細微層疊的紋理結構。
“纖維呢?”
“像是某種…特制的防潮襯墊材料?跟蘇法醫在鑰匙上發現的那種‘泰維克’有點類似,但好像更舊,成分也略有不同。”小劉有些不確定。
林默的目光死死釘在屏幕上。防潮材料…植物蠟…狹窄的通風管道…一個模糊的念頭如同沉入水底的魚,在他混亂的腦海中一閃而過,卻沒能抓住。那場雨夜的爆炸聲似乎又在耳膜深處隱隱作響,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他下意識地閉了閉眼,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
“林哥?”小劉擔憂地看著他。
“沒事。”林默猛地睜開眼,聲音低沉,強行將翻涌的不適壓下去,“把這些異常顆粒和纖維的坐標標記出來,單獨提取,做最詳細的成分和來源分析。尤其注意有沒有…特殊的、可追蹤的化學標記。”他想起白景年可能的“簽名”癖好。
就在這時,林默口袋里的手機震動起來。是秦薇。
“林默,技術隊那邊有結果嗎?”秦薇的聲音透過話筒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有一些異常物質,正在深入分析。”林默言簡意賅。
“好。立刻回辦公室!陳昊有重大發現!關于金庫!”秦薇的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急迫。
金庫!林默的眼神瞬間銳利如刀。“馬上到。”
“塵封密鑰”辦公室內,氣氛緊張得如同拉滿的弓弦。陳昊的電腦屏幕上不再是代碼流,而是一張經過清晰化處理的、略顯模糊的監控截圖。截圖顯示的時間是昨晚十一點零七分,地點是離畫廊兩條街外的那個地下車庫出口。一個穿著深色雨衣的身影正低頭快步走出,身形中等偏瘦,雨衣下擺晃動,露出一雙沾滿泥濘的深色膠鞋。與后巷監控拍到的身影完全一致!
“看這里!”陳昊激動地用激光筆指著雨衣人背在身后的一個雙肩包輪廓,“之前后巷監控角度太低沒拍到!這次露出來了!雖然看不清牌子,但這個包…這個包的形狀!我查了同款!是‘拓野者’品牌三年前限量發售的一款專業戶外防水背包!容量35升!黑灰色!”
他手指在鍵盤上飛舞,調出另一組數據:“更關鍵的是!我追蹤了那輛消失的面包車最后出現前三十秒的交通卡口高清抓拍!雖然司機位置被遮陽板擋住了大半,但副駕駛車窗沒關嚴!我放大!銳化!再增強!看!”
屏幕上出現一張經過復雜算法處理后的局部特寫:一只搭在副駕駛車窗邊緣的手!一只男人的手,骨節分明,手指修長。而這只手的食指和中指根部,靠近虎口的位置,赫然有一道新鮮的、暗紅色的結痂傷口!傷口形狀不規則,像是被什么銳利的東西劃破的!
“傷口!”蘇曉的目光瞬間鎖定了那道傷痕,鏡片后的眼神銳利如手術刀,“時間、位置,和老宅廢墟血痕形態高度吻合!”
“還有!”陳昊興奮得聲音都在抖,“我交叉比對了全市所有能關聯的信息!你們知道那個‘鼎鑫’借貸公司明面上的混混老板,昨天下午在哪嗎?他在城南一個地下賭場里輸紅了眼,被人追債!他為了脫身,情急之下透了個底——他說他背后的大老板姓白,最近剛在城北‘碧水苑’的高檔別墅區里,秘密弄了個‘儲藏室’,里面全是值錢玩意兒!‘碧水苑’!那是白景年小老婆名下的產業!”
碧水苑!秘密儲藏室!
秦薇的拳頭猛地攥緊,眼中爆射出精光!金庫!白景年的私人金庫!位置找到了!
“立刻申請搜查令!目標,碧水苑A區7號別墅!”秦薇的聲音斬釘截鐵。
“等等!”一直沉默的林默突然開口。他站在陳昊身后,目光如鷹隼般死死盯著屏幕上雨衣人背包的輪廓和那只帶傷的手,又猛地轉向秦薇,“鑰匙!那把銅鑰匙!宋國棟死前握著的鑰匙,不僅僅是指向白景年的標記,它很可能就是開啟那個金庫的物理鑰匙之一!白景年故意讓它出現在現場,是想把它也‘收藏’進警方的案卷里,成為他‘作品’的一部分!但鑰匙本身,是打開他罪證的關鍵!”
他的語速極快,帶著一種穿透迷霧的洞察力。“搜查令需要時間!白景年很可能已經收到風聲開始轉移!我們必須雙管齊下!一組去碧水苑外圍布控監視,防止轉移!另一組,”他的目光投向蘇曉,“立刻跟我回畫廊!宋國棟的藏畫室!那幅《風暴船》!白景年既然把鑰匙作為‘簽名’留在那里,那幅畫本身,或者畫所在的位置,一定還藏著指向金庫內部秘密的線索!那可能是我們釘死他的唯一機會!”
秦薇瞬間明白了林默的意圖。搜查金庫是目標,但金庫內部有什么,他們一無所知,白景年有太多時間銷毀關鍵證據。而畫廊現場,那把鑰匙最初被發現的地方,或許還殘留著白景年“簽名”時留下的、指向金庫內部核心的蛛絲馬跡!
“好!”秦薇當機立斷,“蘇曉,你跟林默立刻去畫廊!重新勘查現場!尤其是那幅畫和周圍!挖地三尺也要找出線索!陳昊,你配合技術隊,用最快速度搞定搜查令需要的所有電子證據鏈!我去協調外圍布控和搜查令申請!保持通訊!”
行動指令瞬間下達。蘇曉沒有任何猶豫,立刻抓起自己的勘察箱。林默轉身就往外走,步伐快而穩,仿佛剛才在技術隊的那一絲虛弱從未存在過。只有緊抿的唇線和過于挺直的背影,泄露出他正調動著全部的意志力壓制著什么。
“國風”畫廊頂層藏畫室。警戒線依舊拉著,空氣中殘留的血腥味和消毒水味混合著畫作油彩的氣息,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死亡余韻。巨大的《風暴船》油畫依舊占據著視覺中心,濃烈的色彩在射燈下翻滾,那艘在滔天巨浪中掙扎的帆船,仿佛隨時會被徹底吞噬。
蘇曉打開了便攜式高強度勘察燈,冷白的光束如同手術臺上的無影燈,精準地籠罩著油畫下方的地毯區域——鑰匙被發現的位置,以及死者倒伏的輪廓線。她俯下身,戴著放大目鏡,手持精細的鑷子和物證袋,一寸寸地檢查著地毯絨毛的根部、畫框底座的縫隙、甚至墻壁踢腳線的邊緣,尋找任何可能被忽略的微末之物。她的動作冷靜、精準、一絲不茍,像一臺設定好程序的精密儀器,仿佛之前辦公室的失控從未發生。
林默則站在那幅《風暴船》前。他沒有像蘇曉那樣專注于地面,而是仰著頭,目光沉靜地審視著這幅巨大的畫作。畫框是厚重的鎏金實木,鑲嵌在墻壁上,嚴絲合縫。他的視線沿著畫框的邊緣緩慢移動,從頂部華麗的渦卷裝飾,到兩側筆直的邊框,最后落到底部厚重的底座上。底座離地毯大約有十公分的空隙。
他的目光如同實質的探針,刮過畫框底座的每一個凹槽、每一處細微的磨損。畫框本身很干凈,除了日常落下的浮塵,似乎并無異樣。他的視線移向畫框與墻壁的接縫處。那里積累著薄薄一層灰塵。
突然,他的目光在畫框右下角、靠近墻壁拐角的接縫處停住了。那里,灰塵的分布似乎…不太均勻?在強光手電的斜射下,能隱約看到一小片區域的灰塵比其他地方更薄一些,像是被什么東西非常輕微地蹭掉過,露出了下面深色的木質底色。而且,就在那片灰塵較薄的區域邊緣,似乎粘附著一兩粒極其微小、顏色深暗的…顆粒?
林默立刻蹲下身,動作迅捷無聲。他小心地避開蘇曉正在檢查的區域,將強光手電的光束聚焦在那片異常的接縫處。在光線的照射下,那幾粒深暗的顆粒更加清晰了——不是灰塵,更像是某種…干燥的泥點?或者…某種碎屑?
他立刻掏出物證袋和鑷子,屏住呼吸,極其小心地將那幾粒深色顆粒夾起,放進袋中。然后,他的鑷子尖端輕輕拂過那片灰塵較薄的區域。
就在鑷子尖端接觸到深色木質底色的瞬間,林默的動作猛地頓住了!
他的瞳孔驟然收縮!
在那片被蹭掉灰塵的木質底色上,在強光手電近乎垂直的照射下,赫然顯現出幾個極其微小、排列奇特的…刻痕!
不是劃痕,是刻意留下的、深深的刻痕!像某種密碼,又像某種抽象的標記!刻痕的線條很深,邊緣銳利,顯然是最近才留下的!而且,刻痕的凹槽里,似乎還殘留著一點點極其微量的、顏色深暗的…污漬?
林默的心跳驟然加速!他強壓住翻騰的情緒,將鑷子尖端對準其中一個刻痕的凹槽,極其輕柔地刮取。
“蘇曉!”林默的聲音帶著一種罕見的、壓抑的急促。
蘇曉立刻抬頭,看到林默蹲在畫框下的姿勢和他手中鑷子的動作,鏡片后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她幾步跨過來,蹲在林默身邊,迅速遞上一個超微物證提取棉簽。
林默用棉簽極其小心地蘸取了凹槽里那點微量的深色污漬。棉簽尖端立刻染上了一抹極其暗沉的褐色。
蘇曉接過棉簽,沒有任何猶豫,立刻拿出隨身攜帶的魯米諾試劑噴瓶,對著棉簽上那點微量的污漬輕輕一噴。
奇跡般的藍綠色熒光,在昏暗的藏畫室里幽幽亮起!雖然微弱,卻清晰無比!
是人血!新鮮的、被擦拭過但殘留在刻痕深處的人血!
林默猛地抬頭,看向那幅巨大的《風暴船》。畫中鉛灰色的天空和墨綠色的海浪翻滾著,仿佛帶著無聲的嘲弄。他的目光落在畫框底座那個被蹭掉灰塵、露出刻痕的位置——那位置,正好對應著畫中帆船桅桿折斷、即將傾覆的瞬間!
“標記…”林默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徹骨的寒意,“他在這里留下了‘簽名’…用血。”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帶來尖銳的刺痛,卻奇異地壓下了腦海中那翻騰的、帶著硝煙味的雨夜幻影。
蘇曉看著那幽幽的藍綠色熒光,又看看畫框底座上那幾個詭異的刻痕,眼神冰冷而銳利。“刻痕形態…像一組坐標?還是…某種密碼?”她迅速拿出相機進行微距拍攝,“立刻傳回局里!讓陳昊分析!”
就在這時,秦薇的緊急通訊接入兩人的耳機,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絲難以置信的震驚:
“林默!蘇曉!搜查令批下來了!外圍布控發現異常,我們的人剛強行進入碧水苑7號別墅地下密室!里面…發現了一個小型金庫!金庫的門是打開的!但是…”
秦薇的聲音停頓了一下,帶著沉重的呼吸聲:
“金庫里面…發現了一具女性尸體!死亡時間初步判斷超過24小時!死狀…很慘!死者身份還在核實!但…在她緊握的手里…我們發現了一個微型U盤!技術隊正在嘗試破解!”
女性尸體?U盤?
林默和蘇曉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巨大的震驚和更深的寒意。白景年的金庫里,怎么會有一具尸體?U盤里又藏著什么?
“還有!”秦薇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技術隊初步查看了金庫內部的監控存儲(雖然主要線路被破壞,但備用緩存可能殘留片段)…他們截取到了一幀極其模糊的畫面…畫面里,一個穿著深色衣服的人影在金庫關閉前最后離開…那個人的右手…虎口位置…好像纏著紗布!”
虎口!傷口!
雨衣人!那個在老宅留下血跡、在車庫監控露出帶傷的手的雨衣人!他不僅殺了宋國棟,還殺了金庫里的女人?!他到底是誰?是白景年的心腹殺手?還是…另一枚被操控的棋子?
暗流之下,漩渦驟然擴大!宋國棟的死,金庫里的女尸,帶血的刻痕標記…看似獨立的碎片,被白景年那只無形的手,用鮮血和陰謀,串成了一條通往更黑暗深淵的鎖鏈!而林默和蘇曉剛剛發現的畫框后的血痕密碼,似乎成了揭開這一切恐怖拼圖的關鍵鑰匙!風暴,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