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訊室的燈光白得刺眼,將周墨臉上每一道絕望的溝壑都照得無所遁形。他佝僂在椅子上,雙手被銬著,像被抽掉了脊椎,只剩下一具空殼。嘴里反復念叨的“穿雨衣的人”已經變成了無意義的囈語。
秦薇坐在他對面,眼神銳利如解剖刀。“周墨,清醒點!看看這個!”她將平板電腦推到周墨面前,屏幕上清晰地定格著那個深巷雨夜中幽靈般的雨衣身影。“認識嗎?”
周墨渾濁的眼珠機械地轉動了一下,落在屏幕上,瞳孔沒有任何焦距,只有更深重的恐懼漫上來。“鬼…是鬼…來找我了…”他哆嗦著,身體往椅子里縮。
“不是鬼!”秦薇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震懾人心的力量,“是人!一個利用你的人!一個把你推到前面當替死鬼的人!想想!誰告訴你去挖鑰匙?誰讓你把鑰匙給宋國棟?誰在背后操控這一切?!是不是白景年?!”
“白…白…”周墨的嘴唇劇烈地哆嗦起來,這個名字像烙鐵一樣燙傷了他殘存的意識。他猛地搖頭,幅度大得幾乎要把脖子甩斷,涕淚橫流,“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別問我!放過我!他要殺我!他一定會殺了我!”恐懼徹底淹沒了他,他像受驚的野獸般在椅子上扭動掙扎,手銬撞擊鐵椅發出刺耳的哐當聲。
秦薇的眉頭擰成了死結。周墨的精神狀態已經無法提供更多有效信息,白景年這個名字本身就像一道無形的詛咒,徹底摧毀了他的理智。她示意旁邊的警員將情緒失控的周墨帶下去強制鎮定。
“他廢了。”蘇曉抱著手臂靠在審訊室外冰冷的墻壁上,看著周墨被架走的背影,鏡片后的目光冷靜得近乎冷酷,“心理防線徹底崩潰。白景年這個名字就是開關,一碰就短路。”
“但他恐懼的反應本身,就是指向白景年的最強證詞。”秦薇的聲音低沉,帶著壓抑的怒火,“只是沒有直接證據鏈。雨衣人、面包車、監控黑屏、宋國棟的借貸…一切都指向他,但一切都像隔著一層磨砂玻璃,看得見輪廓,抓不住實體。”
“需要更硬的釘子。”林默的聲音從旁邊傳來。他一直沉默地站在陰影里,像一柄收入鞘中的利刃,此刻才顯露出鋒芒。他的臉色依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蒼白,但眼神已經恢復了沉靜和銳利,仿佛之前雨水泥濘中那瞬間的脆弱從未發生。他走到審訊室門口,目光投向里面空蕩蕩的椅子,“鑰匙。那把鑰匙,是白景年‘收藏’的一部分。它開啟的,不只是宋國棟的死,更是白景年的游戲。”
秦薇和蘇曉的目光同時聚焦在他身上。
“宋國棟死前握著的鑰匙,周墨老宅挖出的鑰匙,齒槽里有周墨專用的塑形膏,老宅現場發現了同品牌空管和微量人血…這一切,太‘完美’了。”林默的聲音低沉平緩,卻帶著一種洞穿表象的寒意,“完美得像故意擺在我們眼前的拼圖。白景年不是要隱藏,他是在展示。展示他如何操控人心,如何制造‘完美’的罪行。這把鑰匙,就是他展示的‘藏品’之一。它開啟的鎖,就在白景年的‘收藏室’里。找到那個鎖孔,才能釘死他。”
他的分析像一道冰冷的電流,瞬間刺破了眼前的迷霧。秦薇眼神一凜:“你是說,鑰匙本身,就是指向白景年的物證?是連接宋國棟案和他龐大罪證網絡的…信物?”
“是標記。”林默糾正道,眼神幽深,“屬于‘收藏家’的標記。”
“可鑰匙關聯的老宅已經拆了!”蘇曉蹙眉,思維高速運轉,“鎖孔在哪?”
“也許不在物理位置。”林默的目光轉向秦薇,“宋國棟死前,在畫廊藏畫室。鑰匙掉落的位置,在那幅巨大的風暴油畫前。他死前在看畫。周墨說,他拿著鑰匙在看畫。”
蘇曉鏡片后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畫!那幅畫本身?畫框后面?或者…畫的內容里有線索?”法醫的思維習慣性地尋找物理關聯。
林默卻搖了搖頭,目光投向窗外陰沉的天空。“或許,是畫所代表的‘價值’。宋國棟靠什么起家?靠什么借貸?靠什么被白景年盯上?藝術品。尤其是…那些來源存疑、價值被‘操作’過的藝術品。”
秦薇瞬間抓住了關鍵:“宋國棟當年陷害周墨的那幅明代‘偽作’!那幅被炒成天價賣出去的畫!”
辦公室的門被猛地推開,陳昊像一陣風似的卷了進來,頭發亂糟糟的,眼鏡歪在鼻梁上,臉上卻帶著熬夜后的亢奮紅暈和發現寶藏的激動。“秦組!林哥!蘇姐!重大發現!你們絕對猜不到我在周墨那堆電子垃圾里挖到了什么!”
他把筆記本電腦重重地放在桌上,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通訊記錄和幾個加密文件夾的破解路徑圖。“周墨這家伙,看著慫包一個,居然還留著一手!他有個加密的云端日記本!里面斷斷續續記錄了他被宋國棟搞垮后這些年的怨恨,還有…他偷偷搜集的關于當年那幅假畫交易的蛛絲馬跡!”
陳昊的手指在觸控板上飛速滑動,調出幾頁掃描的模糊單據照片和文字記錄。“看!這是周墨偷拍的一份當年那幅《江渚煙嵐圖》的‘專家’鑒定書副本,簽名那幾個‘磚家’,后來都被扒出來跟宋國棟有不清不楚的利益輸送!還有這個!一份殘缺的轉賬記錄,顯示當年買畫的那個海外‘神秘藏家’,其資金源頭,經過好幾個空殼公司倒手后,最終指向的接收方…”
他故意停頓了一下,鏡片后的眼睛閃著光,一字一頓:“就是白景年控股的一家離岸藝術基金!”
辦公室內一片寂靜。
“左手倒右手。”蘇曉冷冷地吐出結論,“宋國棟和白景年聯手做局,炒高假畫價格,坑了真正的買家,然后錢進了白景年的口袋?宋國棟是執行者,白景年是幕后莊家?”
“恐怕不止這一幅畫。”秦薇的聲音帶著徹骨的寒意,“宋國棟的借貸…他畫廊里那些價值連城的‘收藏’…恐怕很多都是這種‘合作’的產物!他成了白景年藝術品洗錢和非法交易的‘白手套’!”
“那宋國棟的死…”陳昊咽了口唾沫。
“分贓不均?或者宋國棟想退出?或者…他知道得太多?”秦薇的目光銳利如刀,“白景年察覺宋國棟可能反水或者失控,于是策劃了這一切。利用周墨對宋國棟的仇恨,利用那把老宅鑰匙作為導火索和嫁禍工具,利用雨衣人執行最后的密室刺殺…完美地將警方的視線引向周墨這個‘復仇者’,他自己則隱在幕后,欣賞著這場由他導演的‘罪案藝術’!”
一切都串聯起來了!動機、手段、嫁禍…那把生銹的鑰匙,就是白景年親手放在棋盤上,嘲弄警方的卒子!也是他“收藏”的罪證之一!
“周墨挖出的鑰匙,齒槽里提前沾染的塑形膏…”蘇曉的思維依舊嚴謹,“是雨衣人替換了鑰匙?還是周墨挖鑰匙之前,雨衣人就去過老宅,在真鑰匙上做了手腳?”
“都有可能。”林默開口,他的目光落在陳昊屏幕上那份殘缺的轉賬記錄上,“但更重要的是,白景年需要這把鑰匙被我們發現,需要它指向周墨,也需要它…作為一個‘標記’留在案發現場。就像簽名。”
“所以,鑰匙本身,就是指向白景年的‘鎖孔’!”秦薇握緊了拳頭,眼中燃燒著斗志,“陳昊!全力追查那個雨衣人和面包車的最終去向!鎖定白景年!蘇曉!重新梳理所有物證,尤其是那把鑰匙和現場所有細微痕跡,尋找可能指向白景年或其勢力的獨特‘標記’!林默…”
她看向林默,卻發現他正微微側著頭,目光似乎穿透了辦公室的墻壁,落在某個遙遠而危險的地方,側臉的線條繃得極緊,下頜線如同刀削。他放在腿上的手,幾根手指正極其輕微地、不受控制地痙攣著。
秦薇的心猛地一沉。她想起老宅廢墟雨中他那瞬間的晃悠和此刻的異樣。
“林默?”秦薇的聲音放輕了些。
林默像是被驚醒,迅速收回目光,手指的痙攣也強行壓了下去。“我沒事。”他的聲音依舊低沉平穩,聽不出波瀾,“我去技術隊,看看通風管道內壁的蹭痕提取物,有沒有新發現。”他說完,不等秦薇回應,便徑直起身,大步走出了辦公室,背影挺直,步伐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僵硬和急促。
辦公室的門輕輕合上。
“他…怎么了?”陳昊撓撓頭,有些茫然地看向秦薇和蘇曉。
秦薇嘆了口氣,沒說話,眼中憂慮更深。
蘇曉的目光卻一直追隨著林默離開的方向,鏡片后的眼神復雜難辨。她想起了審訊室外他那句關于“標記”的低語,想起了雨水中他指尖的顫抖,想起了剛才他強行壓下痙攣的手指…那些被刻意忽略的細節,此刻無比清晰地串聯起來。
她沉默地走到自己靠窗的實驗臺前,拿起鑷子,下意識地撥弄著培養皿里一點微小的證物樣本,動作卻有些心不在焉。窗外的天光透過蒙塵的玻璃,落在她清冷的側臉上。
“喂,蘇姐?”陳昊湊過來,試圖活躍氣氛,拿起桌上一小瓶標簽寫著“高濃度醋酸”的試劑晃了晃,“你說這玩意兒能喝不?跟醋一個味吧?”
蘇曉猛地回神,看到陳昊的動作,瞳孔驟縮!
“放下!”她幾乎是厲喝出聲,聲音因為突如其來的驚怒而拔高,帶著前所未有的尖銳,像手術刀劃過玻璃!同時手如閃電般伸出,一把精準地扣住了陳昊的手腕!
陳昊被這突如其來的呵斥和手腕上的力道嚇得渾身一哆嗦,手里的試劑瓶差點脫手摔落,臉色瞬間白了:“蘇…蘇姐?”
蘇曉奪下試劑瓶,重重地頓在實驗臺上,胸口因為剛才的驚嚇和瞬間爆發的情緒微微起伏。她看著陳昊那張嚇得呆滯的臉,看著秦薇投來的驚訝目光,一股強烈的懊惱和后怕猛地涌了上來,瞬間淹沒了她一貫的冷靜。她張了張嘴,想解釋這試劑的腐蝕性,想罵陳昊的魯莽,但話到嘴邊,卻變成了一句壓抑著顫抖的低吼:
“白癡!你想死嗎?!”聲音里帶著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濃烈的關切和…恐慌。
吼完這句,連她自己都愣住了。她看著自己還扣在陳昊手腕上的、因為用力而指節發白的手指,像被燙到一樣猛地松開。她迅速轉過身,背對著兩人,肩膀幾不可察地繃緊,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實驗臺冰冷的邊緣。
辦公室里一片死寂。
秦薇看著蘇曉僵硬的背影,又看了看驚魂未定、一臉委屈茫然的陳昊,最后目光投向林默離開的那扇門,心中五味雜陳。宋國棟案的真相在望,白景年的陰影籠罩下來,而她的組員們…林默在無人處對抗著過去的幽靈,蘇曉這座冰山之下,似乎也有熔巖在不安地涌動。
風暴船的油畫在秦薇腦海中浮現,濃烈的色彩下是吞噬一切的漩渦。他們正駛向風暴的中心,而船艙之內,暗流同樣洶涌。那把生銹的鑰匙,不僅指向白景年的收藏室,也仿佛正在悄然撬動著“塵封密鑰”小組每個人內心深處,那把沉重的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