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藥入腹，并非灼熱，而是一種陰冷的沉墜感。
那枚“魂引”，像一滴墨，悄無聲息地滴入林風澄凈的神魂之海，迅速暈染開來。
一瞬間，他感覺自己的神魂之上，多了一根看不見的線。
線的另一端，連接著一個深不可測、高高在上的意志——凌云府主。
更深處，那根線還分出一道微不可查的支流，蜿蜒著，探入地底，探入那片鎮壓著萬古魔頭的無盡深淵。
他成了風箏。
只要線的另一端稍稍用力，他就會神魂俱滅，尸骨無存。
但同時，他也成了那個唯一能感受到風向的，風箏。
林風靜靜地站在洞府中央，閉著眼，仔細體味著這種全新的、被掌控的感覺。
冰冷，危險，卻又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清晰。
他能“感覺”到，府主那如神明般俯瞰整個宗門的意志，此刻正落在鎮魔塔的頂端，平靜無波。
他也能“感覺”到，地底深處那頭魔物，正處于一種恒久的、饑餓的沉睡之中。
整個凌云府，就像一個巨大的、正在緩慢呼吸的活物。而他，第一次觸碰到了這個活物的脈搏。
三日。
蘇晴月用性命換來的三天時間，也是他自己僅有的三天。
他不能等。
整理了一下衣袍，林風將那把依舊銹跡斑斑的鐵劍掛回腰間，臉上恢復了那份屬于府主親傳弟子的，冷漠與恭敬。
他推開石門，朝著天尊殿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這一次，他不是被押解的囚徒，而是主動覲見的，弟子。
……
天尊殿內，依舊是那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黑曜巖構建的大殿，像一頭沉默的巨獸的口腔，吞噬著一切光和聲音。
高臺之上，府主依舊是那身素白儒衫，手中捧著一卷古籍，仿佛亙古未變。
“弟子林風，拜見師尊。”
林風走到大殿中央，躬身行禮，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回蕩在空曠的殿宇中。
府主緩緩抬起頭，那雙洞悉萬物的淡漠眼眸落在了林風身上，與上一次的審視不同，這次多了一絲真正的“注視”。
“回來了。”他的聲音溫和如初，“萬魂窟之行，可有收獲？”
“幸不辱命。”林風從懷中取出一個玉盒，雙手奉上，“弟子已將養魂石取回。”
一個黑影如鬼魅般從高臺的陰影中滑下，取走玉盒，呈到府主面前。
府主打開玉盒，看了一眼那塊仿佛能吸收靈魂的黑色晶石，滿意地點了點頭。
“很好。”
他的目光再次回到林風身上，語氣隨意地問道：“劉信座下的陳傲，也去了萬魂窟，你可見到他了？”
來了。
真正的考驗，現在才開始。
林風知道，他殺死陳傲的全過程，一定都在府主的監視之下。
任何辯解，都是愚蠢的。
“見到了。”林風抬起頭，迎著府主的目光，臉上沒有絲毫慌亂，只有一片坦然。
“弟子進入萬魂窟深處，發現陳傲師兄早已等候在祭壇旁。”
“他說，弟子只是探路的石子，引魂的誘餌。任務完成，就該自行了斷，將養魂石交由他，去向師尊領賞。”
林風的語速很平穩，像是在陳述一件與自己無關的小事。
“弟子認為，師尊的命令，是讓弟子取回養魂石。任何阻礙弟子完成師尊命令的人，都該死。”
“所以，弟子殺了他。”
他說完，便再次低下頭，靜靜地等待著裁決。
大殿中的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凝固。
就連那侍立在旁的黑影護衛，都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親傳弟子，當著府主的面，承認自己殺害了長老座下的大弟子，非但沒有半分悔過，反而將其說成是理所當然！
這是何等的狂妄！何等的膽大包天！
然而，高臺之上，府主卻忽然笑了。
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帶著幾分欣賞的輕笑。
“殺得好。”
他合上手中的書卷，緩緩站起身。
“我凌云府的弟子，不需要廢物。完不成任務是廢物，被人搶走功勞，更是廢物中的廢物。”
“你能殺他，證明你比他更有價值。這把刀，比本座想象的，還要鋒利一些。”
府主走下高臺，一步步來到林風面前。
一股無形的威壓，如同山岳，籠罩下來。
林風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神魂中那根“魂引”，猛地被拉緊了！
府主的意志，像無數根探針，刺入他的神魂，探查著他每一個念頭的起伏。
林風心中一片空明，任由對方探查，心中只存著一個念頭——忠誠！
對府主，對這位賜予他新生與力量的“師尊”，致以最絕對的忠誠！
許久，那股壓力才緩緩退去。
府主的聲音，帶著一絲滿意的喟嘆，在他耳邊響起。
“你很好。沒有讓本座失望。”
他轉身，踱步到大殿中央，背對著林風，遙望著殿外那高聳入云的鎮魔塔。
“你可知，我凌云府真正的根基，是什么？”
林-風心臟猛地一跳。
機會！
他壓下心中的狂喜，恭敬地回答：“弟子愚鈍，請師尊示下。”
“是它。”府主抬起手，遙遙指向鎮魔塔，“是我凌云府，存在的全部意義。”
他的聲音里，第一次帶上了一絲復雜難明的情緒。
有狂熱，有敬畏，甚至還有一絲……被束縛的疲憊。
這些情緒的波動，通過那根魂引，無比清晰地傳遞到了林風的神魂之中！
“這世間修士，都以為修行是逆天而行，奪天地之造化。可笑，愚蠢！”
府主的語氣帶上了一絲輕蔑。
“真正的力量，從來不是索取，而是……飼養。”
“我們飼養靈草，可得丹藥；飼養靈獸，可得助力。那為何，不能飼養更強大的存在，來獲取更終極的力量？”
“鎮魔塔下，鎮壓著一尊遠古魔首。宗門萬年基業，便是以九山地脈為陣，以門中弟子的氣運、神魂為祭，不斷飼喂這尊魔首，從它身上，竊取那一絲泄露出來的，屬于‘魔’的力量！”
轟！
這些話，如同一道道驚雷，在林風的腦海中炸響！
雖然他早已從獸皮古籍上窺見過真相，但此刻從府主口中親耳聽到，那種沖擊力，依舊讓他遍體生寒。
這已經不是魔道，這是在玩火！是與深淵共舞！
林風強行壓下心神的震動，將自己的角色扮演到底，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震驚與狂熱。
“飼魔……以魔證道！原來……原來這才是仙途的終極！”
他“激動”得身體都微微顫抖起來。
府主轉過身，看到林風的表情，眼中的欣賞之色更濃。
孺子可教。
這種不畏世俗，直指力量本質的野心，才是他最看重的品質。
“你能明白這一層，很好。”府主重新露出溫和的笑容，“你既是我的親傳弟子，本座，自然會教你真正的長生之法。”
“你如今修為尚淺，根基不穩。本座命你，三日之內，將凌云府周圍的九條主地脈，全部巡查一遍。”
“用你的神識，去感受每一條地脈的流向，感受它們的力量是如何被大陣抽取，最終匯入鎮魔塔的。”
“什么時候，你能清晰地‘看’到這股力量的流動，你才算真正地，踏入了我凌云府的門檻。”
九條地脈！
林風的心臟，幾乎要從胸腔里跳出來！
他尋找的“生門”，古籍上記載的，就是與這九條地脈有關！
府主讓他去巡查地脈，這簡直是瞌睡送來了枕頭！
是巧合？
還是……府主已經察覺到了什么，這是新一輪的試探？
林風不敢深想，他能感覺到，魂引的另一端，府主的意志依舊平靜。
這似乎，真的只是一次對親傳弟子的“教導”。
“弟子……遵命！”林風深深一拜，聲音因為激動而帶著一絲顫抖，但這在府主看來，卻是對更高力量的渴望。
“去吧。”府主揮了揮手，“記住，不要讓任何人，察覺到你的意圖。包括劉信。”
“弟子明白！”
林風再次行禮，隨后緩緩退出天尊殿。
直到走出那片令人窒息的黑暗，被后山清冷的風一吹，他才發現，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徹底浸透。
他抬頭，望向遠處連綿起伏，如同巨龍脊梁般的九座山峰。
在他的【破妄神瞳】之下，他能隱約看到，九道磅礴無匹的靈氣，正從那九座山峰的地底深處，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著，源源不斷地流向凌云府的中心——鎮魔塔。
這就是陣法的脈絡！
府主以為，他是讓一只螞蟻，去觀察巨龍的呼吸。
卻不知，這只螞蟻的眼睛，早已能看穿巨龍的鱗甲，直視其最脆弱的，心臟！
“生門……”
林風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瘋狂的弧度。
“我一定會，找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