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化不開的濃墨,將整個凌云府后山浸染得一片死寂。
林風的洞府中,沒有點燃一盞燈火。
黑暗,是他最好的偽裝。
他盤膝坐在冰冷的石床上,雙目緊閉,識海中,一幅磅礴浩瀚的畫卷正緩緩展開。
九條如巨龍般的地脈,盤踞在凌云府的地底深處,它們的每一次“呼吸”,都牽引著無窮無盡的天地靈氣,通過一個巨大而復雜的陣法網絡,最終如百川歸海般,匯入那座鎮壓一切的鎮魔塔。
府主讓他巡查地脈,是教導,更是試探。
是讓他感受凌云府的“偉大”,也是讓他在這份偉大面前,感受自己的渺小與無力。
然而府主算錯了一件事。
【破妄神瞳】之下,這幅由地脈與陣法構成的“天羅地網”,在他眼中再無秘密。每一處陣法節點,每一個能量流轉的薄弱之處,都清晰可見。
他像一個最高明的棋手,俯瞰著整個棋盤。
而他要找的,是那個能掀翻整個棋盤的,唯一的“生門”。
時間,只剩下不到三天。
就在他全神貫注,推演著那條生路之時——
咚!咚!
洞府的石門,被人從外面叩響了。
不是劉信那種沉穩中帶著威壓的敲擊,這兩聲,顯得極為倉促,甚至帶著一絲壓抑不住的慌亂與顫抖。
林風的眼睫,微微一動,從深沉的入定中退了出來。
他沒有出聲。
洞府外的人,似乎等得極為焦急,片刻之后,一道壓抑著哭腔、熟悉又陌生的女子聲音,貼著石門的縫隙,顫抖著傳了進來。
“林風……我知道你在里面,求求你,開開門,救救我!”
蘇晴月。
這個名字,像一根冰冷的針,輕輕刺了一下他那片死寂的神魂之海。
沒有掀起波瀾,只是讓他想起了一段被當做“首付”交易掉的,名為“過去”的貨物。
溫暖,但無用。
石門,依舊緊閉。
門外的蘇晴月,似乎沒有等到回應,絕望的情緒瞬間將她淹沒,她的聲音帶上了泣不成聲的哀求。
“林風……求求你了!我只有你能求了……”
林風緩緩睜開雙眼,黑暗中,他的眸子沒有一絲溫度,仿佛萬年不化的玄冰。
他終于開口,聲音隔著厚重的石門,冷得像一塊石頭。
“救你,我能得到什么?”
門外的哭聲,戛然而止。
蘇晴月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呆呆地站在門外,夜風吹得她單薄的衣衫獵獵作響,也吹得她渾身冰冷。
她想過林風會拒絕,會避而不見,卻唯獨沒有想過,他會問出這樣一句話。
那聲音里的冷漠與疏離,比這后山的夜風,還要刺骨千百倍。
短暫的死寂后,是更加徹底的絕望。
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帶著哭腔,將一切都嘶吼了出來。
“是劉信長老!他……他看中了我的‘太陰之體’,要把我……要把我當成‘爐鼎’,賞給他的親傳大弟子李牧!”
“就在三日后!三日后,李牧就會對我進行強行采補!到時候我一身修為都會被吸干,神魂受損,淪為廢人!”
“林風!我不想死!我不想變成那樣!求求你救救我!”
她的話,語無倫次,卻將一切都說得清清楚楚。
太陰之體。
爐鼎。
三日之后。
林風的嘴角,在無人看見的黑暗中,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緩緩站起身,一步步走到門前。
“吱呀——”
厚重的石門,被他拉開一道縫隙。
門外,月光慘白。
蘇晴月那張梨花帶雨、充滿驚惶與絕望的臉,出現在他眼前。
她還是記憶中的模樣,清秀柔美,此刻卻因為恐懼而臉色煞白,雙眼通紅,像一只受驚的小鹿。
在看到林風的瞬間,她眼中燃起一絲希望。
但下一刻,這絲希望就被林風眼中那深不見底的冷漠,徹底澆滅。
林風的目光,沒有在她美麗的臉龐上停留分毫。
他只是平靜地注視著她,眼底深處,一抹微不可查的金光一閃而逝。
【破妄神瞳】!
在他的視野中,蘇晴月的身體,被一層純凈而精粹的太陰之力籠罩著,這股力量清冷而強大,對于專修陽剛功法的修士而言,的確是最佳的補品。
但更讓他感興趣的,是這股太陰之力的源頭。
它并非完全來自于蘇晴月的體質,而是與她脖頸上佩戴的一塊月牙形的玉佩,建立著一種玄奧而緊密的聯系。
那玉佩,通體溫潤,散發著淡淡的清輝,正源源不斷地滋養著她的身體,同時也成為了她這塊“唐僧肉”最致命的誘惑。
那是一件隱藏了氣息的,品階不低的法寶。
林風抬起手,沒有去扶她,也沒有去安慰她。
他的手指,穿過冰冷的空氣,徑直指向了她脖子上的那塊玉佩。
“用它,換你的命。”
蘇晴.月整個人都僵住了。
她下意識地捂住胸口的玉佩,眼中流露出比剛才聽聞自己要成為爐鼎時,還要震驚和痛苦的神色。
“不……不行!”她失聲尖叫,連連后退,“這是……這是我娘留給我唯一的遺物!”
“林風,你怎么可以……”
她看著眼前這個熟悉又陌生的男人,淚水再次洶涌而出,聲音里充滿了無盡的失望與悲戚,“我們……我們以前……”
“往日情分,”林風冷漠地打斷了她的話,聲音里不帶一絲一毫的情感波動,“在我選擇活下來的那一刻,就已經獻祭了。”
“你面前的,只是一個想活下去的林風。”
“現在,你告訴我,你的命,和你母親的遺物,哪個更重要?”
他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鋒利的刀,狠狠地扎在蘇晴月的心上,將她最后一點關于過去的幻想,切割得支離破碎。
她看著林風那雙冰冷到極致的眼睛,終于明白。
過去的那個林風,真的已經死了。
死在了升仙試煉,死在了他選擇與魔鬼交易的那一刻。
活著的,只是一個為了生存,可以拋棄一切的……怪物。
生存,還是念想?
這是一個殘忍到極致的選擇。
空氣,死一般寂靜。
許久,許久。
蘇晴月顫抖著,松開了捂住玉佩的手。
她的眼中,最后一絲光亮也熄滅了,只剩下無盡的灰敗與麻木。
她用盡全身的力氣,抬起那雙抖得不成樣子的手,一點,一點地,將那根紅繩從自己白皙的脖頸上解了下來。
當那塊陪伴了她十幾年的、帶著她體溫的玉佩,離開她皮膚的瞬間,她整個人都仿佛被抽走了靈魂。
她將玉佩遞到林風面前,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
“給你……現在,你可以救我了嗎?”
林風伸手,接過那塊入手冰涼的玉佩,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中蘊含的精純能量。
他收下玉佩,看著失魂落魄的蘇晴る月,平靜地開口,說出了一句讓她墜入更深地獄的話。
“回去,假裝順從,接受劉信的一切安排。”
蘇晴月猛地抬起頭,不敢置信地看著他:“什么?”
林風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
“三日之后,我會親手把你‘獻’給李牧。”
轟!
這句話,如同九天驚雷,在蘇晴月的腦海中轟然炸響。
她踉蹌著后退兩步,臉上血色盡褪,死死地盯著林風,眼中是無盡的絕望和被背叛的瘋狂。
“你……你騙我!你拿了我的東西,卻要親手把我送入火坑!”
“林風!你不是人!你是個魔鬼!”
面對她的控訴,林風只是將石門,緩緩地,無情地關上。
“砰!”
石門合攏,隔絕了內外兩個世界。
門外,是蘇晴月撕心裂肺的哭喊與咒罵,最終,漸漸遠去,化為一片死寂。
洞府內,重歸黑暗。
林風靜靜地站在門后,握著手中那塊冰涼的玉佩,臉上那萬年不變的冷漠,終于被一抹凜冽的殺機所取代。
舊情?
他早已沒有那種東西。
救她,自然不是因為什么可笑的憐憫。
而是因為,劉信,李牧,太陰之體,三日之后……
這些棋子,正好能被他用來,下活整盤棋局。
蘇晴月的絕望,李牧的貪婪,劉信的算計……這一切,都將成為他攪亂凌云府這潭死水,為自己創造那一線生機的,第一步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