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門弟子的洞府，果然是另一番天地。

甫一踏入，一股幾乎要凝為實質的靈氣便撲面而來，那并非溫和的滋養，而是一種沉甸甸的壓迫感，擠壓著皮膚，鉆入每一個毛孔。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濕潤青草混合著清冷巖石的味道。

林風盤膝坐于冰冷的石床上，身下的蒲團并非凡品，一絲絲涼意順著尾椎骨滲入體內，滌蕩著心神。

他攤開手掌，那本泛著青光的《青木訣》靜靜躺著，封皮上的三個字仿佛活物，散發著誘人的生機。

劉信長老那張慈和的面孔，與鎮魔塔內那道通天石柱上，無數哀嚎扭曲的光點，兩幅畫面在他腦海中交替閃現，撕裂出一道猙獰的裂口。

養分……

林風的嘴唇無聲地動了動，這兩個字在他的舌尖上，品出了血腥味。

沒有時間了。

無論這是不是陷阱，他都必須立刻將力量握在自己手里。

他深吸一口氣，翻開了《青木訣》。

功法口訣并不復雜，玄奧的字符映入眼簾的瞬間，便自行在他識海中排列、組合，化作一套完整的靈氣運轉路徑。

下一瞬，身體的本能，那屬于劍道宗師的本能，驅動著他體內的第一縷靈氣，沿著《青木訣》的路線開始流轉。

轟！

仿佛堤壩開了一個缺口，洞府內濃郁的天地靈氣瞬間找到了宣泄的途徑，化作一道肉眼可見的青色氣旋，瘋狂地倒灌進林風的天靈！

這功法遠比他想象的更加霸道！

靈氣不是溪流，而是決堤的洪峰，粗暴地沖刷、拓寬著他本就脆弱的經脈。

撕裂般的刺痛感從四肢百骸傳來。

但這種痛楚僅僅持續了一剎那，就被一股修為暴漲的、令人戰栗的快感所淹沒。

丹田氣海在以一種恐怖的速度被撐滿、壓縮、再撐滿。

僅僅一個周天。

“咔！”

體內傳來一聲清脆的、壁壘碎裂的輕響。

煉氣一層巔峰的桎梏，如同一層薄紙，被瞬間捅破！

煉氣二層！

林風雙目緊閉，沒有絲毫停歇，驅動著功法進行第二個周天的運轉。

靈氣灌體的速度非但沒有減緩，反而愈發狂暴，在他體內橫沖直撞。

他的身體，成了一個貪婪的漩渦中心。

半個時辰后。

“咔嚓！”

又是一聲更加沉悶的碎裂聲，自他丹田深處炸響。

煉氣三層！

從一個宗門最底層的廢物，到煉氣三層，尋常弟子需要苦修一年半載，甚至更久。

而他，只用了不到一個時辰。

這《青木訣》，簡直是為他量身打造的無上神功！

林風猛地睜開雙眼，兩道寸許長的青色精芒一閃而逝，將前方的石壁都刺出了兩個淺坑。

力量。

前所未有的力量充斥著他的身體。

他的五感變得無比敏銳，能清晰聽到洞府外百米處，一只爬蟲啃食草葉的細微聲響。

可是……

為什么？

為什么在這股力量的巔峰，他心底最深處，卻升起一股難以言喻的空虛？

那是一種被掏空的感覺。

仿佛有什么比生命、比修為更重要的東西，正隨著這狂暴靈氣的涌入，從他身體的根基處被悄無聲息地抽走。

這感覺，與獻祭蘇晴月記憶時，神魂被剝離的劇痛不同。

那一次，是剜心之痛，是暴烈的撕裂。

而這一次，是溫水煮蛙，是無聲無息的流失。

林風的面色瞬間沉了下去。

他立刻停止了功法的運轉，神念如水銀瀉地，沉入體內，一寸一寸地檢視著自己的身體。

經脈堅韌寬闊，靈氣精純充盈，丹田氣海穩固如山……

一切都完美無瑕，甚至比任何典籍上記載的完美根基，還要完美。

問題到底出在哪里？

林風的意識，猛地刺入腦海最深處。

那個虛幻的金色卷軸，依舊靜靜地懸浮著，散發著冰冷而古老的氣息。

【天道契約】

他開始仔細地，一個字一個字地，重新審視著卷軸上那些血色的條款。

他的神念，如同最精密的刻刀，掃過每一個筆畫，每一個轉折。

終于，在契約卷軸的末端，一行被折疊在花紋陰影里，比塵埃還要微小的蠅頭小字，被他捕捉到了。

當他看清那行字的內容時，他的心臟，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驟然停止了跳動！

【隱藏說明：宿主可通過正常修煉，緩慢支付契約代價。但請注意，某些特殊功法或天材地寶，會極大加速代價的支付過程。】

加速……代價的支付！

代價！

一道電光，在他腦海中轟然炸開，將所有的迷霧盡數驅散！

他瞬間想通了一切！

當初獻祭與蘇晴月的記憶，換來劍道宗師的畢生感悟，那根本不是交易的全部！

那只是“首付”！

真正的代價，從來不是那段溫暖卻無用的記憶！

而是他自己的道基！是他那被系統評價為“極品”的氣運！

這該死的天道契約，從來都不是一次性的買賣，而是一個持續生效、不斷從他身上吸血的魔鬼交易！

而這本《青木訣》，就是催肥的飼料！是加速吸血的抽水機！

它能加速吸收靈氣，但吸收來的靈氣，一部分用來提升他表面的修為，而另一部分，則被它轉化為一種他無法感知的力量，用來加速抽取他的道基和氣運，支付給那高懸于上的天道契約！

劉信那個老東西！

他給自己這本功法，根本不是什么栽培！

而是為了把他……快速催熟！

讓他這顆“養分”，在最短的時間內，長到最肥美、最可口的時候，然后……收割！

上品的“人材”！

之前在鎮魔塔，劉信是這么評價他的！

原來如此！

因為他通過天道契約，“獻祭”了自己的一部分，使得他的道基和氣運，變得比普通人更加“純凈”，更加容易被那座鎮魔塔剝離和吸收。

在劉信，在整個凌云府高層的眼中，他林風，根本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他是一顆品質絕佳、味道鮮美的“人丹”！

好一個凌云府！

好一個慈悲為懷的劉長老！

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寒氣，從他的尾椎骨猛地竄起，直沖天靈蓋，讓他渾身血液都仿佛要被凍結。

他以為自己一劍斬開了死局，踏上了通天大道。

卻沒想到，只是從一個淺坑，跳進了一個更大、更隱蔽、更絕望的陷阱！

所謂的升仙試煉，所謂的內門弟子，都只不過是這個魔窟篩選和圈養“食物”的流程！

可笑他還以為，自己憑著金手指，從此就能逆天改命。

原來，從他選擇簽訂契約的那一刻起，就已經主動走上了別人的餐盤，成了一塊待宰的魚肉。

怎么辦？

停止修煉《青木訣》？

劉信那個老狐貍絕對在用神念監視著自己。一旦發現他修為停滯不前，恐怕會立刻撕下偽善的面具，直接動手。

繼續修煉？

那就是在飲鴆止渴，是主動把自己洗剝干凈，走向死亡的屠宰臺！

進是死。

退，也是死。

這是一個完美的死局！

就在林風心念電轉，大腦瘋狂思索著破局之法時——

咚！

咚！

咚！

洞府的石門，被人從外面叩響了。

三聲敲擊，不輕不重，卻仿佛三記重錘，狠狠砸在他的心口。

緊接著，一道溫和、慈祥，此刻卻讓林風感覺無比刺耳的聲音，穿透了厚重的石門，清晰地傳了進來。

“徒兒，為師劉信。”

“府主他老人家聽聞你天賦異稟，一日之內連破兩境，龍心大悅，特意召見。”

“準備一下，隨為師去面見府主吧。”

那聲音頓了頓，帶上了一絲難以言喻的、仿佛在欣賞一件完美藝術品般的贊嘆。

“府主說了，要親自為你……‘洗髓伐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