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信的身影消失在塔門之外,那句意味深長的話,卻如跗骨之蛆,在陰森的巨塔內(nèi)回響。
林風(fēng)沒有動。
他只是靜靜站著,指尖摩挲著懷中那本名為《青木訣》的催命符。
片刻之后,劉信去而復(fù)返,臉上的笑容依舊溫和。
“府主有請。”
這四個字,沒有詢問,只有通知。
拒絕的下場,林風(fēng)甚至不用去想。他壓下心底翻涌的一切思緒,將所有情緒都沉入死寂的深潭,平靜地跟著劉信,朝著凌云府最深處,那片被濃郁靈霧終年籠罩的核心之地走去。
凌云府的真正核心,天尊殿。
殿宇恢弘,卻無半點金碧輝煌,通體由一種沉重的黑曜巖建成,宛如一頭蟄伏在大地上的遠(yuǎn)古兇獸。
踏入殿門的瞬間,周遭的聲響、光線、乃至流動的風(fēng),都消失了。
一種絕對的沉寂與威壓,從四面八方擠壓而來。空氣粘稠得如同水銀,每一次呼吸,都帶著令人窒息的重量。
大殿中央,空無一物。
唯有盡頭的高臺之上,端坐著一個人。
那并非林風(fēng)想象中陰森可怖的魔頭,而是一個身著素白儒衫的中年文士。他面容溫潤,氣度雍容,手中正捧著一卷古籍,仿佛只是個沉浸在書海中的尋常學(xué)者。
他沒有釋放任何靈力威壓。
可他坐在那里,整座天尊殿的意志,便都凝聚于他一人之身。
劉信長老在這股氣息面前,恭敬地躬下身,連頭都不敢抬。
“府主,林風(fēng)帶到。”
那中年文士緩緩抬起頭,目光穿越了整座空曠的大殿,落在林風(fēng)身上。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
沒有殺意,沒有貪婪,只有一片洞悉萬物的淡漠。被這雙眼睛注視著,林風(fēng)感覺自己從肉體到神魂,都被徹底看穿,沒有任何秘密可言。
“不錯。”
府主開口了,聲音溫和,帶著一絲贊許。
“劍心通明,神魂堅毅,是個難得的好苗子。”
他放下書卷,溫和地笑道:“我凌云府,從不吝惜對天才的栽培。你根基已成,今日,本座便親自為你‘洗髓伐脈’,助你踏上真正的仙途。”
他話音剛落,劉信便立刻會意,轉(zhuǎn)身一揮手。
“起!”
轟隆隆!
大殿中央的黑曜巖地面,無聲裂開,一座三丈見方的黑色法壇,緩緩升起!
法壇之上,刻滿了密密麻麻的血色符文,其紋路、氣息,與鎮(zhèn)魔塔頂端吸收神魂的陣法,同出一源!
一股冰冷、饑渴的殺機,從法壇上彌漫開來。
圖窮匕見!
劉信臉上帶著狂熱的笑意,對林風(fēng)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林風(fēng),還不快謝過府主天恩!此等賞賜,百年難遇!”
賞賜?
這分明是斷頭臺!
兩名氣息沉凝如鐵的護衛(wèi)從陰影中走出,一左一右,朝林風(fēng)逼近,要將他“請”上法壇。
林風(fēng)的身體緊繃到了極點。
反抗,是十死無生。
順從,是神魂俱滅,化為他人養(yǎng)分。
開局,便是絕境!
就在那護衛(wèi)的手即將觸碰到他肩膀的瞬間,林風(fēng)突然開口,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在這死寂的大殿中激起一圈漣漪。
“弟子不敢。”
兩名護衛(wèi)的動作一頓。
劉信的笑容僵在臉上。
高臺之上的府主,眉梢微動,眼中露出一絲玩味。
“弟子不敢接受洗髓。”
林風(fēng)頂著那足以壓垮山岳的目光,語速平穩(wěn),不帶一絲顫抖。
“因為弟子的道基,曾受過一次無法逆轉(zhuǎn)的‘獻祭’。”
“此刻根基不穩(wěn),神魂與肉身之間尚存裂隙,若強行以大法力洗髓,只會當(dāng)場爆體而亡,白白浪費了府主一番美意。”
獻祭?
劉信眼中閃過一絲疑慮。
府主的動作,停滯了。
林風(fēng)抓住了這一瞬即逝的機會,立刻接著說道:“那次獻祭,讓我失去了一些東西,但也得到了一些東西。”
他的目光猛然轉(zhuǎn)動,如出鞘的利劍,直刺向殿旁一名氣息最為強悍的護衛(wèi)。
“比如……看穿劍法中的破綻。”
“這位師兄的劍,太注重剛猛,劍勢有余,而變化不足。三息之內(nèi),我能破他防御,點他眉心。”
那名被點名的護衛(wèi),臉頰的肌肉瞬間抽動一下,一股被螻蟻挑釁的怒火直沖頭頂。
“放肆!”
他正要發(fā)作,高臺上的府主卻擺了擺手,饒有興致地開口。
“準(zhǔn)了。”
“讓他試試。”
護衛(wèi)一愣,隨即領(lǐng)命,眼中迸發(fā)出殘忍的光。他向前一步,從腰間抽出長劍,劍身嗡鳴,凌厲的劍氣瞬間鎖定了林風(fēng)。
“小子,你自己找死!”
一聲爆喝,護衛(wèi)的身形暴起,人與劍仿佛合為一體,化作一道撕裂空氣的電光,直刺林風(fēng)眉心!
這一劍,比張狂強了十倍不止!
可在林風(fēng)的宗師感知中,這依舊是漏洞百出的雜耍。
他沒有動用任何靈力,只是腳下踩著一種玄奧的步法,身體如風(fēng)中落葉,看似緩慢,卻總能以毫厘之差,避開那致命的劍鋒。
第一息,劍鋒擦著他的耳廓劃過,削斷幾縷發(fā)絲。
第二息,他側(cè)身擰腰,劍尖貼著他的肋骨刺入空處。
護衛(wèi)眼中閃過一絲驚駭,他感覺自己的劍,仿佛在刺一團抓不住的空氣!他怒吼一聲,手腕翻轉(zhuǎn),劍招變得更加狂暴,密不透風(fēng)的劍網(wǎng)當(dāng)頭罩下!
舊力已盡,新力未生。
就是現(xiàn)在!
林風(fēng)眼中精光一閃,不退反進,迎著劍網(wǎng),伸出了一根手指。
食指。
他沒有用劍,甚至沒有用拳。
只用了一根手指。
在電光火石之間,那根手指穿過層層劍影的間隙,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不偏不倚,精準(zhǔn)無比地點在了護衛(wèi)長劍的劍脊之上。
叮。
一聲輕響。
護衛(wèi)狂暴的劍勢,戛然而止。
一股奇特的震蕩之力,順著劍身傳遍他全身經(jīng)脈,讓他瞬間僵直,動彈不得。
冷汗,從他的額角滾滾滑落。
他能感覺到,如果對方那根手指上,哪怕帶有一絲靈力,此刻他的長劍已經(jīng)脫手,而那根手指,會毫無阻礙地點在他的眉心。
全場死寂。
劉信臉上的驚愕,再也無法掩飾。
高臺之上,府主一直平淡無波的眼神,終于變了。
他看著林風(fēng),那種審視“食物”的目光,漸漸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打量“兵器”的審視。
他明白了。
這顆“養(yǎng)分”,很特殊。
提前收割,只能得到一份品質(zhì)尚可的“材料”。
但若是讓他繼續(xù)成長,給予他磨礪,或許能收獲一把意想不到的、鋒利的刀。
這是一種投資。
一種用別人的命,來賭一個更大未來的投資。
“很好。”
府主緩緩開口,臉上重新露出溫和的笑容。
他揮了揮手,那座殺機畢露的法壇,悄無聲息地沉回了地下。
“既然如此,本座就給你一個證明你這把‘刀’是否鋒利的機會。”
府主的聲音,在大殿中回蕩。
“去后山的【萬魂窟】,替本座取回‘養(yǎng)魂石’。”
“那里怨魂無數(shù),煞氣沖天,內(nèi)門弟子進去,九死一生。本座給你三天時間。”
“做到了,你就是本座的親傳弟子。”
林風(fēng)躬身,深深一拜。
“弟子,遵命。”
他直起身,轉(zhuǎn)身,一步步走出這座壓抑到令人發(fā)瘋的天尊殿。
他知道,自己只是暫時用“更高的利用價值”換來了活命的機會。
但【萬魂窟】是另一個必死的陷阱,他從一個虎口,跳進了另一個狼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