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律堂風(fēng)波過后，流云宗表面恢復(fù)了往日的秩序，但暗地里的波瀾卻久久未平。關(guān)于那素衣男子的各種猜測甚囂塵上，卻無人能說出個所以然。唯一確定的是，連宗主都對其頗為“客氣”，此人絕非尋常。

后山，思過崖。

此地名為禁地，實則是靈氣相對稀薄、環(huán)境清幽的一處僻靜山崖，幾間簡陋的石室便是“面壁思過”之所。對于尋常弟子而言，在此禁足三月無法修煉，已是頗為嚴(yán)厲的懲罰。

然而，對于凌崖而言，此地的清靜正合他意。

那所謂的禁制，在他眼中形同虛設(shè)。將他“押送”至此的弟子剛一步三回頭地離開，凌崖的身影便已如青煙般消散于石室之內(nèi)，不知所蹤。那石室，至多只能算是一個他偶爾愿意回去駐足片刻的記號。

主峰，宗主洞府內(nèi)。

劉琨長老面色灰敗，眼中交織著悲痛、不甘與深深的困惑，站在清虛子面前。

“宗主！我不明白！”他聲音沙啞，帶著壓抑的激動，“皓兒縱然有千般不是，終究罪不至死！那兇徒……那凌崖，手段如此酷烈，您為何……為何僅僅罰他禁足思過？這讓我如何向家族交代？如何能讓皓兒瞑目啊！”

清虛子背對著他，望著洞府外縹緲的云海，沉默片刻，方才緩緩轉(zhuǎn)身。他的臉上沒有了在人前的平和，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其凝重的神色。

“劉長老，”清虛子的聲音低沉而有力，“你以為，我是在包庇他嗎？”

“我……”劉琨語塞，他確實有此想法，卻不敢直言。

“我是在救你，也是在救整個流云宗。”清虛子的話語如同重錘，敲在劉琨的心上。

劉琨猛地抬頭，眼中滿是不解：“宗主何出此言？他不過……”

“不過什么？”清虛子打斷他，目光銳利如刀，“不過一個看似普通的修士？劉長老，你修行至今，難道還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可知道，你那位‘不過如此’的修士，是何等存在？”

劉琨被宗主的目光和語氣震懾，心中那股不甘和憤怒漸漸被一種不安所取代：“他……他究竟是……”

“他的具體身份，我不能說，也不敢說。”清虛子緩緩搖頭，語氣中帶著一絲深深的敬畏，“你只需知道，莫說皓兒主動挑釁并動了殺心，便是他老人家當(dāng)時心情不佳，一眼將我流云宗主峰抹去，這天下也無人能說個‘不’字。”

“什么？！”劉琨如遭五雷轟頂，踉蹌著后退一步，臉上血色盡褪，瞳孔因極致的恐懼而劇烈收縮。抹去主峰？天下無人敢言？這是何等恐怖的實力和地位？！

“他老人家肯遵守表面規(guī)矩，愿意‘認(rèn)罰’禁足，已是給了你我天大的面子，更是看在……某些緣由的份上。”清虛子想到那位前輩似乎對宗門內(nèi)某個雜役有些不同，卻也不便明說，“你若再糾纏不休，甚至暗中有什么動作，惹得他老人家真正不悅……”

清虛子沒有再說下去，但話語中的寒意已讓劉琨如墜冰窟，通體發(fā)涼。

此刻，他心中的喪孫之痛依舊存在，但卻被一股更龐大的、源自靈魂深處的后怕所淹沒。他這才明白，自己能撿回一條命，甚至流云宗能安然無恙，已是對方手下留情，是宗主應(yīng)對得法的結(jié)果！

“原……原來如此……”劉琨聲音顫抖，冷汗涔涔而下，對著清虛子深深一揖，“多謝……多謝宗主點撥……是劉某……糊涂，險些為宗門招來大禍……”

他現(xiàn)在只覺得，那思過崖禁足三個月的懲罰，不是對那人的懲罰，而是宗主為他們劉家、為流云宗求來的一道護身符！

“下去吧，此事，到此為止。管好你門下和家族的人，不得再有任何尋釁或探查之舉。”清虛子揮了揮手，語氣疲憊。

“是！謹(jǐn)遵宗主法旨！”劉琨再不敢有絲毫怨言，恭敬地退了出去，背影佝僂，仿佛一瞬間蒼老了百歲。

地火室內(nèi)，熱浪依舊，轟鳴不息。

阿晴心不在焉地操控著火焰，腦海中卻不斷浮現(xiàn)戒律堂前的那一幕，以及他被帶往思過崖的方向。雖然宗主已經(jīng)定性，懲罰也很輕，但她總覺得事情沒那么簡單。思過崖……那里環(huán)境艱苦，他……

“喂！阿晴！發(fā)什么呆！火候過了！”旁邊一位相熟的雜役提醒道。

阿晴猛地回神，連忙收斂心神，專注于眼前的爐火。她只是最底層的雜役，無論擔(dān)心什么，都改變不了任何事。她用力甩甩頭，試圖將那些紛亂的思緒拋開。

然而，在她視線余光不經(jīng)意掃過地火室入口那昏暗的角落時，卻猛地一愣。

那里，不知何時，悄然立著一個身影。

素色長袍，身姿挺拔，神情淡然。

不是凌崖又是誰？

他怎么會在這里？！他不是應(yīng)該在思過崖禁足嗎？！

阿晴幾乎以為自己出現(xiàn)了幻覺，下意識地揉了揉眼睛。

沒錯，就是他！

他正靜靜地看著她，目光依舊平靜，仿佛只是路過，又仿佛特意在此停留。

周圍的其他雜役和弟子似乎都沒有察覺到他的存在，依舊忙碌著手頭的工作。他就那樣站在光影交界處，如同一個無聲的幽靈，與這喧鬧灼熱的環(huán)境格格不入，卻又詭異地和諧。

阿晴的心跳驟然加速，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是好。是上前詢問？還是假裝沒看見？

凌崖似乎并沒有上前與她交談的意思。他只是站在那里，看了她片刻，目光在她沾著煤灰、帶著些許擔(dān)憂和驚訝的臉上停留了一瞬。

隨即，他對著她，極其輕微地、幾不可查地點了一下頭。

仿佛是在說：“我沒事，無需掛心。”

然后，不等阿晴有任何反應(yīng)，他的身影便如同融入陰影一般，悄然淡去，消失無蹤，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

地火室的轟鳴聲依舊，熱浪撲面。

阿晴愣愣地看著那個空無一人的角落，久久沒有動彈。

剛才那一幕，是真實的嗎？

他……是特意來看她，只是為了告訴她一聲他沒事嗎？

一股難以言喻的、復(fù)雜的情緒悄然涌上心頭，溫暖而酸澀，驅(qū)散了之前的擔(dān)憂，卻帶來了更深的悸動與迷茫。

他，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