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霧鎖云埋
- 小悔的故事
- 藍靈子dxy
- 3419字
- 2025-08-23 18:30:00
小拙掐滅了煙,煙灰缸里擠滿了扭曲的尸首。
房間里煙霧繚繞,他推開窗,夏夜的熱風懶洋洋地涌進來,卻吹不散這固執的云。
手機屏幕忽然亮起,是小悔。
“明天下午三點,老地方?”
小拙的心跳快了一拍,手指懸在鍵盤上,竟有些顫抖。他打了幾個字,刪掉,又打,最后只回了一個“好”字。他總是這樣,千言萬語堵在胸口,到她那里卻只剩最簡短的應答。不是不想說,是怕說得太多,會驚走這只時而靠近時而遠離的蝴蝶。
他放下手機,又點燃一支煙,卻不抽,只看它燃燒,灰白的煙灰一點點延長,最終不堪重負地折斷在桌面上。他想象著小悔此刻在做什么,是在燈光下讀書,還是倚在窗邊看夜景?她總是這樣神秘,像一本裝幀精美卻總是不肯讓他完全讀懂的書。
他們相識于一場攝影展,小拙的作品《霧中》被掛在角落,幾乎無人問津。小悔卻在那幅照片前站了整整十分鐘。小拙鼓起勇氣上前,聽見她喃喃自語:“好像等待什么人,卻又不知道在等誰。”
那一刻,小拙覺得整個世界都靜了下來。
后來他才知道,小悔是個作家,專寫那些“沒有結局的故事”。她說生活大多如此,何必非要給每個故事都加上明確的終點。
小拙不這么想,他攝影,就是要捕捉那些確定的瞬間,光與影的交界,笑容綻放的一刻,淚水滑落的軌跡。他渴望確定性,卻不可救藥地被小悔的不確定性吸引。
第二天,小拙提前半小時就到了咖啡館。
他選了靠窗的位置,調整了好幾次坐姿,時不時拿出手機檢查自己的發型,要了杯美式,沒加冰的那種,因為小悔曾說:“加了冰,咖啡就淡了,像摻了水的感情。”
兩點五十五分,小悔的身影出現在街角。她穿著淡藍色連衣裙,步履輕緩,像是隨時會改變方向走進別的什么地方。
小拙的心跳加快了,每一次見她都如初次。
“等很久了?”小悔落座時帶來一陣淡淡的梔子花香。
“剛到。”小拙撒謊道,悄悄將早已冷掉的咖啡推到一旁。
小悔講述著她最近遇到的趣事,手指隨著話語輕輕舞動。
小拙凝視著她,不知不覺已拿出相機,拍下她說話的側臉。光線恰好,勾勒出她細膩的輪廓。
“你又偷拍我。”小悔佯裝生氣,眼里卻含著笑。
“因為你太好看。”小拙脫口而出,隨即后悔自己的直白。
小悔只是抿嘴一笑,轉移了話題:“我下周要去海邊待一陣子,找個安靜地方寫點東西。”
小拙感到一陣失落:“去多久?”
“不確定,可能兩周,可能一個月。”小悔攪拌著杯中的拿鐵,“看靈感什么時候來。”
“你會給我發消息嗎?”小拙問完就覺得自己像個向母親討要承諾的孩子。
小悔的眼神飄向窗外:“信號可能不好。”
見面總是這樣短暫而美好。
分別時,小拙鼓起勇氣:“走之前,能再見一面嗎?”
小悔遲疑片刻,最終點點頭:“我走的那天上午,你來送我好嗎?”
小拙站在原地,目送小悔的身影消失在街角,一如她來時那般輕盈而不確定。
回到家中,他打開電腦,將剛才拍的照片導出,小悔的側臉在光影中如夢似幻,他把照片調成黑白,加深了對比度,讓她的輪廓更加清晰卻又更加遙遠。
那一周,小拙工作時總心不在焉。他時不時查看手機,生怕錯過小悔的消息。她偶爾會發來只言片語——“今天看到一朵云,形狀像你相機的樣子”、“咖啡店放了我們第一次見面時聽到的那首歌”。
每個消息都像是一塊拼圖,但小拙始終看不清全貌。
臨走前夜,小悔發來消息:“明天十點,我家見?”
小拙幾乎一夜未眠。
清晨,他提前兩小時就出發了,卻在小悔家樓下徘徊了四十分鐘才上樓。
站在307門前,他深吸一口氣,按下門鈴。
門開了,小悔穿著寬松的居家服,頭發隨意挽起,比往日多了幾分柔軟。“你來早了。”她說,卻沒有責怪的意思。
小拙第一次走進小悔的世界。公寓不大,整潔得幾乎沒有人氣,唯有窗邊的書桌上堆滿了書籍和稿紙,窗簾是厚重的深藍色,擋住了大部分陽光,室內光線昏暗如黃昏。
“要喝點什么嗎?”小悔問,“不過我只有咖啡和茶。”
“咖啡就好,謝謝。”
小拙觀察著這個空間,試圖從中讀出小悔的更多信息。書架上大多是小說和哲學類書籍,幾張照片擺在角落,卻都是風景照,沒有人物。整個房間就像小悔本人,迷人而難以解讀。
小悔端著兩杯咖啡走過來,注意到小拙的目光:“和你想象中不一樣?”
“更簡單,但也更復雜。”小拙老實回答。
小悔笑了,這次是真正開懷的笑,眼睛彎成月牙:“你總是說這種話,讓人不知該怎么接。”
他們坐在窗邊的地毯上聊天,小悔講述海邊的計劃,小拙則說著最近的項目。陽光透過厚重窗簾的縫隙,在地板上切出一道光痕。
“我能給你拍張照嗎?”小拙突然問,“就在這里,這個光線里。”
小悔猶豫了一下,點點頭。
小拙調整了窗簾,讓光線恰好落在小悔的側臉,他舉起相機,對焦,卻在取景框里看到小悔眼中一閃而過的憂傷。
“怎么了?”他放下相機。
小悔搖搖頭:“沒什么,只是想起一些事情。”
小拙不再追問,按下快門。相機捕獲的瞬間,小悔的表情恢復了平靜,甚至帶著淡淡的微笑。
時間流逝得飛快,小悔看了眼時鐘:“我該準備去車站了。”
小拙的心沉了下去。他幫忙收拾行李,注意到小悔總是不自覺地觸摸手腕上一道淡淡的疤痕,但他什么也沒問。
臨別時,小拙站在門口,突然鼓起勇氣:“走之前,能給我一個擁抱嗎?”
小悔愣了一下,然后點點頭。小拙將她擁入懷中,感受到她的纖細和微微的顫抖。他多想時間就停在這一刻,將這個擁抱延長到永恒。
“小拙,”小悔輕聲說,“有些故事,不一定非要有結局。”
“但我想要一個結局,”小拙說,“或者至少,一個明確的開端。”
小悔退后一步,眼中情緒復雜:“等我回來,我們好好談談。”
這句話像是一個承諾,小拙緊緊抓住它:“你會回來的,對吧?”
小悔沒有直接回答,只是微微一笑:“趕不上車的話,就真的走不成了。”
下樓后,小拙幫小悔攔了出租車。關上車門前,小悔突然說:“其實我一直能看懂你的照片,因為它們像你一樣,沉默卻充滿故事。”
“那你也能看懂我嗎?”小拙問。
小悔的眼神柔軟下來:“比你以為的要多。”
車開走了,小拙站在原地,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心慌。他沖回小悔的公寓樓,管理員正在打掃走廊。
“307的姑娘啊,”管理員說,“她把房子退租了,說是不會回來了。”
小拙愣住了:“不可能,她只是去海邊寫作...”
管理員搖搖頭:“她今早把鑰匙交了,所有東西都郵寄走了。就留了一個信封,說是如果有個拿相機的小伙子來找她,就交給他。”
小拙顫抖著接過信封,回到街上,陽光刺眼。他坐在路邊的長椅上,打開信封。
里面是一張照片和一封信。照片是他獲獎的那張《霧中》,背面有一行小字:“我就在霧中,但你從未真正看見。”
信紙上,小悔的字跡清秀而決絕:
親愛的小拙:
如果你讀到這封信,說明你已經知道我不再回來了。請原諒我的不告而別,也原諒我以這種方式告訴你一切。
一年前,我在醫院見過你。那時我剛得知自己的病情,預后并不好。你在走廊上拍攝窗外,專注得像個孩子。后來在攝影展重逢,我以為是命運給的禮物。
但我逐漸明白,有些故事不適合有結局。我無法承諾明天,又如何能承諾永遠?每次見面后,我都要去醫院接受治療,這些我從未告訴你。我喜歡看你眼中的我,健康、完整、充滿可能,而不是被疾病蠶食的模樣。
你總是想要確定的答案,而我只能給你不確定性的美麗。就像你拍的那些照片,瞬間的永恒,模糊的清晰。
不要等我,不要找我。記得我就好,如同記得霧中那個模糊的身影,不必清晰,但真實存在過。
小悔
小拙坐在長椅上,許久沒有動彈。他拿出手機,撥通那個熟悉的號碼,聽到的是空號的提示音。
他回到家中,煙灰缸還在桌上,可小拙沒有抽煙,而是拿出相機,翻看小悔的照片。她的笑容,她的眼神,她不經意的小動作——現在都有了新的解讀。
他突然明白,小悔的若即若離不是不確定,而是太確定;不是不愛,而是愛得太深以至于無法面對必然的別離。
窗外開始下雨,雨點敲打著玻璃,像是某種密碼。
小拙打開電腦,找到他偷偷錄下的小悔的聲音片段。她的笑聲,她說話的語氣,她讀詩的聲音——所有這些,他都珍藏在一個文件夾里。
他創建了一個新的音頻項目,將小悔的聲音片段導入,加上雨聲的環境音,還有自己緩慢的心跳。這一切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奇異的和諧。
完成后,他導出音頻,命名為《霧中回音》。
那晚,小拙夢見了小悔。她站在海邊,回頭對他微笑,然后一步步走入海中,小拙想追上去,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只能看著她的身影被海浪吞沒。
醒來時,枕邊濕了一片。
他拿起床頭的相機,走到窗邊。城市還在沉睡,晨霧彌漫,街道和建筑都模糊了輪廓。
小拙舉起相機,對準霧中的街景,調整焦距。
在取景框里,他仿佛看見小悔站在霧中,對他微笑,然后轉身,漸行漸遠。
小拙按下快門。
這一次,他沒有追逐,只是記錄——記錄這模糊而美麗的瞬間,不必清晰,但真實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