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潑灑在九宸山僻靜的一角。山坳里，連慣常的蟲鳴都仿佛被某種無形的壓力扼住了喉嚨，屏息凝神。凌軒盤膝而坐，眉峰緊鎖，周身氣息如潮汐般起伏不定。他正竭力運轉《游龍勁》，試圖駕馭那股泥鰍般滑溜、卻又暗藏驚雷般爆發力的氣勁，將其徹底貫通四肢百骸。

然而今夜，往日馴服的內息卻變得狂躁難馴，如同脫韁的野馬，屢屢在幾處關鍵竅穴前滯澀不前，甚至隱隱傳來反沖之力，震得他經脈隱隱作痛。額角青筋不受控制地微微跳動，細密的冷汗早已浸濕了鬢角，順著下頜線滑落。

“嘖！”一聲不耐煩的咂嘴聲打破了沉寂。濁老歪靠在旁邊一塊光滑的巖石上，僅剩的獨眼在清冷月光下閃爍著鷹隼般銳利的光芒，“小子，你練的是老夫親傳的《游龍勁》，還是老王八在泥地里拱食？這勁力散漫虛浮，連前幾天揍趙寒那蠢貨時一半的靈性都沒有！怎么，打贏了一場不入流的架，就掏空了身子骨，連根基都動搖了？還是說，你腦子里那點剛剛冒頭的男男女女的心思，比老子這只瞎眼還渾濁蒙塵？”

凌軒氣息猛地一亂，強行運轉的內勁瞬間失去控制，如同潰堤般反噬而回！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頭，又被他死死咽下。他踉蹌一下穩住身形，有些狼狽地用手背抹去臉上的汗水和可能滲出的血絲，聲音沙啞低沉：“濁老，我…”

“我什么我！”濁老一步便跨到他面前，枯瘦如鷹爪的手指幾乎戳到他鼻尖上，“心神不寧，雜念叢生，此乃練功大忌！輕則勁力反噬，修為倒退；重則經脈受損，道基崩毀！你當老夫這壓箱底的《游龍勁》是地里任人踐踏的白菜，由得你如此糟蹋不成？說！是怕趙寒他那個護短的師父昊淵老兒拉下臉皮來找你麻煩，還是楚清璃那個心思歹毒的小妖精又背地里給你下了什么陰絆子？”

“不是…真的跟他們沒關系…”凌軒抿緊了有些發白的嘴唇，手指無意識地緊緊絞著粗糙的衣角，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是…是阿蘭師姐…”

“阿蘭？”濁老花白的眉頭瞬間擰成了一個疙瘩，獨眼中的厲色更盛，“那丫頭又出什么事了？是被哪個不開眼的混賬欺負了？還是鴻虛子那老匹夫煉什么邪丹，又拿她試藥了？！”他語氣陡然變得急促而凌厲，周身甚至泄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煞氣。

“沒…沒有…”凌軒的頭幾乎要埋進胸口，腳趾在靴子里尷尬地摳著地面，支支吾吾，臉頰燙得厲害，“就…就前幾天打跑趙寒之后…我…我一時情急，沒想那么多…就…就拉了她胳膊一下，把她…拽到我身后護著了…”他聲音越說越小，到最后幾乎成了含糊不清的咕噥。

濁老：“……”

獨眼老者臉上的肌肉控制不住地抽搐了幾下，那表情像是強行憋著爆笑，又像是被什么遙遠的回憶猛地撞中了心口，最終所有情緒都化為一聲拖得長長的、充滿了難以置信和濃濃調侃的“呵——”。

“就這？！”他拖長了語調，像審視什么曠世奇珍般繞著凌軒走了一圈，“老子還以為天塌下來了，要么就是你小子終于開了點竅，跑去偷看人家姑娘沐浴更衣被當場逮住了！就拉了一下胳膊？拽到身后？然后呢？那丫頭是胳膊斷了還是骨頭折了？值得你把老夫嘔心瀝血改良的絕世功法，練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德行？你這點出息！”

凌軒被說得耳根紅得幾乎滴血，忍不住爭辯道：“可是…可是自那之后，她看見我就躲…跟我說話也低著頭，從不看我的眼睛…一起干活也離我遠遠的…我…我是不是真的惹她討厭，讓她生氣了？”他那副混合著困惑、委屈和一絲慌張的樣子，與白日里果斷擊敗趙寒的狠厲決絕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濁老從鼻子里發出一聲嗤笑，獨眼望向天邊那彎冷月，語氣里帶上了幾分罕見的追憶和戲謔：“討厭？生氣？小子，你懂個屁的姑娘心思！老子像你這么大，在宗門里混的時候，認識個姑娘，那性子，嘖，潑辣鮮亮得像最烈的酒，又像團燒得正旺的火！有一次老子見她被幾個紈绔渣滓圍堵調戲，一時火起，掄起棍子就把那幫雜碎揍得哭爹喊娘，屁滾尿流！”

他頓了頓，仿佛在回味那早已逝去的觸感和光影：“打完了，回頭想學那戲文里的英雄豪杰，問問她‘姑娘受驚了否’，結果腦子一熱，忘了手上還沾著泥和那幫雜碎的血，直接就攥住了人家姑娘雪白的手腕子。”

“好家伙！”濁老咂咂嘴，獨眼里閃過一絲笑意，“那姑娘的臉蛋，‘唰’地一下就紅透了，比丹霞宮藥房里那筐最上等的朱果還艷！又羞又惱，反手就給了老子一記結結實實、清脆響亮的耳光！罵老子是‘登徒子’、‘臭流氓’！嘿，跟你說，那手勁，剛猛十足，可比趙寒那軟腳蝦的破劍式帶勁多了！”

凌軒聽得目瞪口呆，嘴巴微微張著，完全忘了自己那點糾結心事：“后…后來呢？”

“后來？”濁老獨眼中那絲笑意迅速淡去，掠過一抹極淡卻無法抹去的落寞，隨即又被慣有的桀驁不羈所掩蓋，“后來？后來老子就一頭扎進練功里，發了瘋似的想變強，想著等拳頭足夠硬，實力足夠強，再堂堂正正去找她，好好道個歉，或許…還能說點別的。結果呢？等老子拳頭真硬了，能一拳把當年那群蒼蠅的狗頭錘爆的時候…卻連人家姑娘去了何方，是生是死都不知道了。宗門這地方，風波惡，是非多，翻臉比翻書還快！錯過啦，傻小子！”

他猛地轉回頭，獨眼目光如冷電般射向凌軒，銳利得仿佛能刺穿人心：“所以老子今天告訴你！別學老子當年那么蠢！心里有什么念頭，就他娘的給我拿出白天揍趙寒的那股果決和魄力來！別憋憋屈屈、扭扭捏捏的像個沒卵蛋的娘們！那丫頭躲著你，低著頭，不是討厭你，更不是生氣！那是姑娘家臉皮薄，心思細，自己心里亂成了一團麻，不知道該怎么面對你！你倒好，不在該用勁的地方用勁，自個兒在這兒瞎琢磨、鉆牛角尖，連根基功法都練得差點走火入魔！你說你是不是蠢到家了？！丟不丟老夫的臉！”

凌軒如同被九天驚雷當頭劈中，濁老的話語粗糲卻如同洪鐘大呂，瞬間將他心中那團糾纏不清的迷霧和忐忑轟得粉碎！是啊！自己在畏懼什么？在糾結什么？連趙寒那灌注了雷霆之力的凌厲劍鋒都敢正面硬撼并將其挫敗，難道還怕面對阿蘭師姐那雙清澈如水、卻總是盛滿憂慮與溫柔的眼睛嗎？畏懼和扭捏，從來就不是他凌軒該走的路！

濁老那句“拳頭夠硬，腰桿子才直”如同帶著萬鈞之力，在他腦海深處瘋狂回蕩轟鳴！實力！一切都是實力！若有絕對強橫的實力，何須忌憚趙寒及其師門的報復？何須看楚清璃那虛偽陰毒的臉色行事？又何須…讓阿蘭師姐總是活在擔驚受怕、逆來順受的陰影里，甚至因為自己一個出于保護本能的無心舉動而惶惑不安、刻意疏遠？

一股前所未有的明悟和灼熱的決心，如同地下奔涌的巖漿般在他胸腔內劇烈地涌動、沸騰！他眼中最后一絲迷茫與猶豫徹底褪去，被碾碎、蒸發，取而代之的是如萬年磐石般的絕對專注和欲要破開一切艱難險阻的銳利鋒芒！

“是！”他沉聲應道，這一個字從他喉嚨深處迸發，仿佛蘊含著千鈞重量，狠狠砸落在寂靜無聲的夜色里，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再次凝神閉目，《游龍勁》的心法要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驚人的清晰度在意識中流轉顯現。這一次，他不再試圖去壓抑、驅散那絲因情愫擾動而產生的氣機滯澀，而是以一種豁然開朗的全新視角去審視、接納它——這并非阻礙修煉的絆腳石，而是另一種獨特而真實的“力”，源自他內心深處最鮮活、最熾熱的情感波動！

他小心翼翼地引導著全部心神，如同經驗最豐富的老練舵手，不再愚蠢地對抗那情緒的“暗流”，反而極其巧妙地借助它的涌動之勢，將那一絲細微卻無比堅韌的、因擔憂、困惑和朦朧情愫而產生的氣勁，完美地匯聚、融入到原本修煉的《游龍勁》主內力之中！

兩股勁力，一明一暗，一主一次，屬性迥異卻在此刻達成了玄妙的共鳴與和諧！融合后的全新氣勁仿佛驟然被注入了靈魂與生命，不再是機械死板的能量流轉，而是變成了承載著他強烈意志、澎湃情感的活物，充滿了靈性與力量！

“就是現在！”凌軒心中發出一聲石破天驚的怒吼，意念高度集中，如臂指使，全力駕馭著這股全新的、奔騰咆哮的力量，如同引導著積蓄了滔天勢能的浩蕩洪流，不再有絲毫迂回試探，而是以最悍然、最狂猛的姿態，狠狠地、一往無前地撞向那處此前屢次沖擊未果的淤塞關竅！

“噗——！”

一聲極輕微、卻又異常清晰、仿佛來自靈魂深處的悶響，自他體內經脈最深處傳出！仿佛某種堅固無比、隔絕內外已久的無形壁壘，被這股凝聚了意志與情感的力量瞬間洞穿、徹底粉碎！

阻礙，蕩然無存！

原本頑固滯澀的關竅頃刻間豁然開朗！積蓄已久、早已澎湃激蕩的《游龍勁》內力，如同終于沖垮了堤壩的洪荒巨流，以前所未有的順暢無阻和磅礴浩瀚之勢奔騰而過，瞬間貫通了那片原本晦澀、閉塞的區域！內力運轉周天的速度陡然加快數倍，靈性暴漲，每一個大周天循環都帶來更加強韌沛然的力量感和更加精妙入微的控制力！一股灼熱卻無比舒泰的強大暖流隨之洶涌擴散，沖刷洗禮著四肢百骸、五臟六腑，甚至…隱隱滋養溫潤著那丹田深處破碎枯萎、沉寂已久的死寂之地

這股新生的力量，遠比擊敗趙寒時更凝練、更精純、更如指臂使！這是一種超越量變、近乎質變的飛躍與提升！

濁老獨眼中精光爆閃，那銳利如實質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凌軒的血肉皮囊，清晰地看到他體內那翻天覆地、奔騰不息的全新氣象。他嘴角難以抑制地勾起一抹極其細微、卻真實無比、飽含欣慰與滿意的弧度，低聲笑罵了一句：“哼，這塊不開竅的榆木疙瘩，總算被雷劈開點縫了，沒白費老子這么多口水和心血。”語氣依舊粗礪沙啞，卻明顯藏著一絲如釋重負的輕松。

月光如水，溫柔地灑落在寂靜的山坳，將少年挺拔的身影拉得很長。凌軒獨立其中，周身氣息圓融而澎湃，自然流轉，仿佛已與這靜謐的夜色、這微涼的山風、這浩瀚的天地融為了一體。方才所有的迷茫、糾結、忐忑，都已被徹底碾碎、消化、吸收，化為了丹田氣海中那更加洶涌磅礴的力量基石，以及那雙深邃眼眸中，那份愈發不可動搖、欲要刺破一切陰霾黑暗的堅定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