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清璃整理了一下微妙的情緒，將藥圃里那點不愉快暫且壓下，臉上重新掛起完美無瑕的、帶著對長輩敬意的溫婉笑容，步入了丹霞宮的主殿。

殿內光線晦暗，濃得化不開的藥香幾乎凝成實質，其中還混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令人心悸的腥氣。四壁高大的藥柜如同沉默的巨人，投下沉重的陰影。鴻虛子并未坐在常坐的那張紫檀木大椅上，而是背對著殿門，站在一座半人高的紫銅丹爐前，爐底地火幽幽燃燒，映照著他那身略顯寬大的紫金道袍，袍子上繡著的繁復云紋在幽光下仿佛活物般蠕動。他正用一柄玉尺輕輕撥弄著爐內某種粘稠的、泛著詭異紫光的藥液，發出輕微的“咕嘟”聲。

“清璃拜見鴻虛師叔。”楚清璃斂衽行禮，聲音放得又輕又柔，生怕驚擾了對方。

鴻虛子并未回頭，只是從鼻子里淡淡“嗯”了一聲，注意力似乎全在丹爐上：“何事？”他的聲音干澀沙啞，像是很久沒有好好說過話。

楚清璃早已打好腹稿，連忙將昨日趙寒與凌軒沖突之事，用一種看似客觀實則巧妙將責任推給凌軒“不知用了何種詭異手段”的語氣敘述了一遍，最后著重強調昊淵師叔祖如何震怒，已重重責罰了趙寒，并特意點明自己是受師叔祖之命前來。

她一邊說，一邊小心觀察鴻虛子的反應，期待能從他這里得到一些對凌軒的責難或是至少一絲好奇。

然而，鴻虛子仿佛聽到的只是“今天天氣不錯”之類的閑話，連撥弄藥液的動作都沒有絲毫停頓。直到楚清璃說完，殿內只剩下藥液翻滾的咕嘟聲和地火燃燒的噼啪聲。

過了好幾息，他才慢悠悠地開口，語氣平淡得沒有一絲波瀾：“小輩間的打鬧，輸了是自己沒本事。昊淵師兄的火氣，還是那么大。”言語間，對趙寒的傷勢、昊淵的憤怒，甚至凌軒那“詭異”的表現，沒有流露出半分在意，仿佛那只是螻蟻間的撕咬，不值一提。

楚清璃心中一滯，準備好的后續說辭全堵在了喉嚨里。這老狐貍，果然心思難測！

她只得按下失望，想起另一件要事，連忙道：“師叔說的是。另外，師叔祖此次閉關，需一枚‘赤陽融雪丹’輔助，特命清璃前來向師叔求取。”

這次，鴻虛子終于有了點反應。他發出幾聲意味不明的、像是夜梟般的低笑：“呵…赤陽融雪丹…師兄倒是會要東西。”他放下玉尺，緩緩轉過身。

昏暗的光線下，他的面容顯得愈發消瘦蒼白，唯有一雙眼睛，深陷在眼窩里，閃爍著一種冷靜到近乎冷酷的光芒。他打量著楚清璃，目光像是能穿透皮囊，看到內里。

“丹藥嘛…庫房里似乎還有一兩粒。”他慢條斯理地說著，枯瘦的手指輕輕摩挲著紫金袍的袖口，“不過藥性需重新激發一下方能達到最佳效果。這樣吧…”

他頓了頓，說出了一句讓楚清璃意想不到的話：“晚些時候，戌時左右，你再來一趟。不必進殿，去藥圃尋我那藥童阿蘭，她自會取給你。”

去找阿蘭取？楚清璃微微一怔。如此珍貴的丹藥，鴻虛子竟然讓她從一個低賤藥童手里拿？這未免太不合常理…而且，偏偏是阿蘭？

然而，這個看似古怪的安排，卻像是一顆火星，瞬間點燃了楚清璃腦中所有的算計！一個絕妙的主意幾乎是瞬間成型！

她正愁沒機會同時拿捏住凌軒和阿蘭這兩個人，尤其是凌軒那讓人看不透的秘密！鴻虛子這話，簡直是瞌睡給了個枕頭！

讓她晚間去藥圃找阿蘭取丹…這操作空間可就太大了！

楚清璃心中狂喜，面上卻絲毫不顯，反而露出恰到好處的恭順和一絲疑惑：“戌時…去藥圃尋阿蘭師妹？這…清璃明白了，定準時前往。多謝師叔賜丹。”

鴻虛子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又似乎完全沒有，只是那雙深陷的眼睛里閃過一絲極淡的、難以捉摸的幽光，隨即揮了揮手，重新轉向丹爐，仿佛她已不存在：“去吧。”

“清璃告退。”楚清璃壓下心中的激動，恭敬地行了一禮，緩緩退出了丹霞宮主殿。

殿外明亮的陽光讓她微微瞇起了眼。她站在臺階上，回望了一眼那陰森的大殿，又轉頭看向不遠處那片郁郁蔥蔥的藥圃，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揚起，勾勒出一個冰冷而算計的弧度。

凌軒…阿蘭…戌時的藥圃…

呵，這下，可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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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時將至，夜幕如一塊巨大的墨藍色絨布，緩緩籠罩了九宸山。藥圃在夜色中顯得格外寂靜，白日里生機勃勃的靈草此刻都收斂了氣息，只有些許夜間開放的異卉散發著幽幽冷光，映照著斑駁的路徑。

阿蘭獨自一人待在藥圃角落一間存放雜物工具的小木屋里，屋內只點著一盞昏黃的油燈。她手中緊緊攥著一個小巧的玉盒，盒身冰涼，里面正是鴻虛子吩咐她轉交的赤陽融雪丹。她心神不寧，坐立難安。師尊為何要將如此珍貴的丹藥交由她轉交？還是在這個時辰？而且指定在藥圃…一種莫名的不安縈繞在她心頭。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輕盈卻清晰的腳步聲。阿蘭渾身一僵，緊張地望向門口。

木門被輕輕推開，楚清璃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依舊是一身水碧色長裙，在昏暗的燈火下顯得格外清麗脫俗。她臉上帶著慣有的溫柔淺笑，目光掃過簡陋的小屋和一臉緊張的阿蘭，眼底深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

“阿蘭師妹，還在忙呢？”她聲音柔和，仿佛只是尋常問候。

阿蘭連忙站起身，因為緊張，聲音有些發緊：“楚、楚師姐…您來了。”她將手中的玉盒遞過去，低著頭不敢看對方，“這…這是師尊嚴令交給師姐的丹藥。”

楚清璃并未立刻去接，而是款步走進小屋，打量了一下四周，語氣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憐憫：“唉，這么晚了，還要你在這陰冷的地方等著，真是辛苦你了。”她伸出手，指尖輕輕拂過玉盒，卻沒有拿走，反而話鋒一轉，“師尊他老人家…交代你的時候，可還說了別的什么？比如…這丹藥，有沒有叮囑要特別注意些什么？”

阿蘭茫然地搖搖頭：“沒、沒有…師尊只是讓我將這個盒子交給師姐，說您戌時會來取，別的什么都沒說…”她老實地回答，只想盡快完成這令人不安的任務。

“哦？是嗎…”楚清璃拖長了語調，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阿蘭那張清秀卻帶著惶恐的臉上。她忽然壓低聲音，帶著一種分享秘密般的親昵，“師妹可知，這丹藥名為‘赤陽融雪丹’，藥性極為霸道猛烈，尋常弟子別說服用，便是靠近久了，都可能被其散逸的藥力灼傷經脈呢。”

她一邊說，一邊仔細觀察著阿蘭的反應。

阿蘭果然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想把玉盒拿遠些，臉色更白了：“這…這么厲害…”

楚清璃見她如此，心中冷笑，面上卻愈發關切：“可不是嘛。所以我才奇怪，師尊為何會讓你來經手…你毫無修為，身子又弱，萬一不小心…”她故意留下危險的想象空間，看著阿蘭害怕的樣子，才滿意地繼續道：“不過師妹放心，既然交給了你，想必師尊自有道理。你只需記得，這丹藥非同小可，定要親手交到我手上，不能經由他人，更不能有任何閃失，否則…你我恐怕都擔待不起呢。”

她這話半是提醒半是威脅，重重地壓在阿蘭心上。

阿蘭連忙點頭如搗蒜：“我明白！我明白的！師姐放心，丹藥完好無損！”她再次將玉盒遞出，手都有些發抖。

楚清璃這才仿佛放下心來，伸出纖纖玉手，慢條斯理地接過了玉盒。指尖觸及玉盒的冰涼，她嘴角的弧度加深了些。

目的達到，她卻不急著走。目光在阿蘭身上流轉，忽然又嘆了口氣，語氣變得語重心長：“說起來，阿蘭師妹，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阿蘭緊張地看著她。

“你與凌軒師弟…關系似乎很好？”楚清璃狀似無意地問道，見阿蘭瞬間繃緊的身體，她心中了然，繼續道：“師姐是過來人，提醒你一句。凌軒師弟…性子是好的，但他畢竟…身份特殊，又惹上了趙師兄那檔子事。你與他走得太近，恐怕會引火燒身啊。”

她語氣懇切，仿佛真心為阿蘭著想：“這宗門里，一步行差踏錯，便是萬劫不復。師妹你心思單純，還是…多為自己打算打算才好。有些人，注定是命中的劫數，靠得太近，只會一起被拖下水。”這話語里的暗示和詛咒，如同毒蛇般鉆入阿蘭的耳朵。

阿蘭臉色煞白，嘴唇哆嗦著，想反駁，卻又不知該如何反駁，心底那份深藏的恐懼被楚清璃的話語無限放大。

楚清璃看著她失魂落魄的樣子，知道自己的話起了作用。她滿意地捏緊了手中的玉盒，最后丟下一句：“丹藥我取走了，多謝師妹。夜已深，你也早些回去吧，一個人在這藥圃…終究是不太安全。”

說完，她翩然轉身，融入門外的夜色之中，留下阿蘭獨自一人站在昏暗的燈光下，渾身冰冷，心中充滿了對未知的恐懼和對凌軒處境的深深憂慮。而那枚赤陽融雪丹，已然成了楚清璃計劃中一枚關鍵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