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賬冊與密信如同燙手的山芋，更是足以掀翻朝堂的驚雷。密室中，空氣凝重得幾乎能滴出水來。

“張文遠…”齊掌柜捻著胡須的手微微顫抖，眼中滿是難以置信與深切的憂慮，“竟是他！堂堂吏部侍郎，清流領袖…竟干出如此蠹國殃民之舉！其黨羽遍布朝野，根基深厚，若貿然舉發，恐證據未達天聽，我等已遭滅頂之災！”

錢管家面色鐵青：“不錯。僅憑賬冊，他大可推脫為下人勾結、栽贓陷害。必須找到更確鑿的鐵證，尤其是能證明他直接授意或從中獲利的實證！那個‘灰狐’，或許就是連接他與‘狐影’、與漕糧弊案的關鍵人證！”

圓心凝視著賬冊上那冰冷的數字和密信中驚心動魄的線索，大腦飛速運轉。現代的商業罪案調查思維與此刻古代的權謀斗爭相互碰撞、融合。

“齊掌柜，錢伯，”她聲音清晰而冷靜，“當下情勢，敵明我暗已轉為敵暗我明。張文遠一旦察覺賬冊可能失落，必會發動全力反撲，毀滅所有證據，包括‘灰狐’。我們不能再被動等待。”

“姑娘有何妙計？”齊掌柜此刻已將圓心視為同等分量的謀士。

“金蟬脫殼，移花接木。”圓心吐出八個字，“首先，我們必須制造一個假象：京云洲重傷不治，已然身亡。以此麻痹對方，讓他們以為最大的威脅已除，放松警惕，甚至可能因此出現疏忽。”

“假死？”錢管家一驚，“但京大師他…”

“無需恩公真的如何，只需一場逼真的‘喪事’。”圓心道，“放出風聲，尋一口上好棺木，請和尚道士做法事，將別院布置成靈堂。但要嚴防死守，絕不讓任何外人真正接近‘遺體’。同時，將恩公秘密轉移至更隱蔽的所在，由李大夫精心救治。”

齊掌柜眼中精光一閃：“此計甚險，但或可行！對方必會想方設法確認云洲生死，我們便給他們一個‘確認’！”

“其次，”圓心繼續道，“關于‘灰狐’和賬冊。我們既已知其藏身大致范圍（城南大雜院）及可能身份（與碼頭漕運相關），便可雙線下手。明面上，大張旗鼓，以追查刺殺皇商兇手的由頭，讓趙三河聯絡信得過的衙役同僚，對城南大雜院及碼頭人員進行公開的、雷聲大雨點小的盤查，打草驚蛇，迫使‘灰狐’不敢妄動，甚至可能驚慌之下試圖與上線聯系。”

“暗地里，”她壓低聲音，“請錢伯挑選絕對心腹的好手，暗中嚴密監視大雜院所有出入口及可疑人員。尤其注意是否有符合‘灰狐’體態特征之人試圖外出報信，或是否有陌生面孔前來接觸。一旦發現，不必打草驚蛇，只需暗中尾隨，順藤摸瓜，找到其巢穴或上線。”

“最后，這份真賬冊…”圓心看向那幾本關乎無數人性命的冊子，“需立即謄抄副本，分開隱藏。原件…或許可由齊掌柜設法，通過絕對可靠的秘密渠道，直接呈送…”她頓了頓，說出了一個人選，“…直達天聽，或送至一位與張文遠素來不和、且剛正不阿、足以護住證據的御史大夫手中？比如那位以鐵面無私著稱的左都御史，周廷儒？”

齊掌柜沉吟良久，重重點頭：“周御史確是合適人選！其與張文遠在朝堂上多次交鋒，勢同水火。且其掌管都察院，有風聞奏事、直達圣聽之權！只是…如何確保萬無一失地將賬冊送至他手中？”

“或許…可以利用那場‘喪事’。”圓心思路越發清晰，“出殯之日，人多眼雜，可安排一路送葬隊伍，將賬冊原件藏于棺木夾層或冥器之中，混出城去。再派另一路精干人馬，偽裝成商隊，護送副本走另一條路，以為疑兵。真真假假，迷惑對方。”

一個環環相扣的計劃逐漸成型：以假死麻痹敵人，以明暗兩手追查“灰狐”，以真假送葬隊伍轉移賬冊。

事不宜遲，眾人立刻分頭行動。

別院很快掛起白幡，傳出悲聲。一口沉重的柏木棺材被抬了進來，和尚道士的誦經聲日夜不息。齊掌柜和錢管家扮作悲慟欲絕的老仆，接待著寥寥幾位前來探問（實為打探）的“故交”。

趙三河則依計行事，回到南城衙署，以苦主和目擊者的身份，向上峰（一位與齊掌柜有舊的巡城御史）痛陳京大師遇害之“慘狀”，懇請官府加大緝兇力度。很快，一隊隊衙役開始對城南區域，尤其是碼頭和大雜院進行“例行”盤查，鬧得雞飛狗跳，人心惶惶。

與此同時，數名身手矯健、擅長追蹤的別院護衛，已如同幽靈般，悄無聲息地布控在了大雜院周圍，目光如炬，監視著每一個進出之人。

密室之內，燭火下，賬冊被迅速謄抄。真本被以特殊藥水處理，字跡暫時隱去，妥善封存，準備執行那險中求生的“送葬”計劃。

而京云洲，已被秘密轉移至別院地下的一處早已廢棄、卻打掃干凈的酒窖之中，由李大夫親自照料，用藥更加精準，病情似乎正朝著好的方向緩慢發展。

圓心坐鎮中樞，協調各方信息。她雖年幼，那份沉靜、縝密與魄力，卻贏得了所有人的信服。

第三日黃昏，監視大雜院的護衛終于傳來消息：一個身形瘦小、符合“灰狐”特征的中年男子，在衙役盤查后顯得異常焦躁，于夜幕降臨時，悄悄從大雜院后墻狗洞鉆出，換了身衣服，警惕地繞了幾圈后，竟朝著…王判官府邸的后門方向潛行而去！

“灰狐”果然動了！而其聯系的目標，竟是王判官！這張文遠，果然狡猾，讓王判官這枚明棋充當了與“狐影”之間的防火墻！

“跟上！切勿打草驚蛇！看清他進去后見了誰，說了什么！”圓心立刻下令。

一場緊張的追蹤與反追蹤在夜色中展開。

然而，“灰狐”極為警惕，就在接近王判官后門的一條漆黑小巷里，他忽然停下腳步，似乎察覺了什么，猛地回頭！

負責跟蹤的護衛心中一驚，正欲后退隱匿。

陡然間，另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從巷口屋檐落下，手中寒光一閃，直刺“灰狐”后心！

滅口！

一直還有第三雙眼睛在盯著“灰狐”！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太突然！

跟蹤的護衛根本來不及反應！

只聽“噗”的一聲利刃入肉悶響，“灰狐”身體猛地一僵，難以置信地低頭看向穿透自己胸膛的刀尖，喉嚨里發出“嗬嗬”的漏氣聲，軟軟栽倒在地。

那突然出現的殺手一擊得手，毫不遲疑，身形一閃，便欲遁入黑暗。

“留活口！”遠處暗中指揮的錢管家目眥欲裂，低吼下令。

數名埋伏在更遠處的護衛立刻撲出，攔截那名殺手。

剎那間，寂靜的小巷中爆發起短促而激烈的金鐵交鳴之聲！那殺手身手極為了得，刀法狠辣刁鉆，且似乎極為熟悉地形，且戰且退，竟接連格傷兩名護衛！

眼看就要被他逃脫。

就在此時，一支不知從何處射出的弩箭，帶著凄厲的破空聲，精準地穿過戰團縫隙，“咄”的一聲，狠狠釘入了那殺手的大腿！

殺手悶哼一聲，身形一個趔趄。

護衛們趁機一擁而上，刀背猛擊其手腕，打落兵器，將其死死按倒在地！

而那名被刺倒的“灰狐”，倒在血泊中，身體微微抽搐，已是出氣多進氣少。

錢管家迅速帶人上前，一邊令人緊急封鎖小巷兩頭，一邊查看“灰狐”傷勢，同時檢查被擒的殺手——其口中藏有毒囊，已被護衛卸掉下巴，搜索全身，除了一些零碎銀錢和飛鏢，并未發現明顯身份標記。

“灰狐…賬冊…在…碼頭…鼠…”彌留之際的“灰狐”，眼神渙散，艱難地吐出幾個模糊不清的字眼，頭一歪，徹底斷氣。

碼頭…鼠？

又是一個 cryptic的線索！

而被擒的殺手，則用一種冰冷徹骨、毫無情緒的目光盯著錢管家，仿佛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

圓心很快得知了巷戰的結果。雖未能保住“灰狐”的命，但生擒了滅口殺手，已是重大突破！而“灰狐”臨死前的那幾個字，無疑又指向了新的藏匿點或關鍵人物。

“立刻審訊那名殺手！無論用什么方法，撬開他的嘴！”圓心下令，語氣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決絕，“同時，加派人手，徹查漕運碼頭所有與‘鼠’相關的地方——倉庫鼠洞、代號‘老鼠’的人、甚至…老鼠巷！”

局勢瞬息萬變。一條線索斷掉，另一條線索又浮現。而生擒的殺手，或許將成為撕開這座黑暗迷宮的又一柄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