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叔那撕心裂肺的嚎叫如同實質的波浪，沖撞著店鋪四壁，震得梁上灰塵簌簌而下。他整個人蜷縮起來，卻又被京云洲死死扣住命門，動彈不得，只能像一條離水的魚，劇烈地痙攣、抽搐，眼白瘋狂上翻，口中斷續溢出帶著腥氣的白沫。

“煞……是煞……來了……都來了……嗬嗬……”他語無倫次，涕淚橫流，十幾年來深植骨髓的恐懼在這一刻徹底吞噬了他，遠比任何嚴刑拷打更有效。

地上，圓心小和尚早已嚇傻，雙手死死捂住耳朵，蜷成一團瑟瑟發抖。那捕快倒是強自鎮定些，背靠著貨架，臉色慘白如鬼，握刀的手抖得厲害，驚疑不定的目光在京云洲、崩潰的師叔以及那扇死寂的破門之間來回移動。

京云洲對師叔的崩潰恍若未聞。

他所有的感知，似乎都凝聚在了門外那片濃稠的黑暗里。他微微偏著頭，側耳傾聽，呼吸壓得極低，胸膛幾乎不見起伏。那雙深潭般的眼睛銳利得驚人，仿佛能穿透薄薄的門板，看清外面的一切。

死寂。

并非尋常的安靜，而是一種被強行扼住、繃緊到極致的死寂。沒有風聲，沒有蟲鳴，更沒有之前那令人頭皮發麻的摩擦和撞擊。仿佛有什么東西在師叔嚎叫、京云洲亮出“鎖魂煞”的瞬間，被生生掐斷了與這個空間的聯系。

這種絕對的靜默，反而比任何恐怖聲響更令人窒息。

師叔的嚎叫漸漸變成了斷斷續續的、帶著哭腔的嗚咽，他似乎也察覺到了門外那不正常的死寂，巨大的恐懼中竟生出了一絲茫然的空白。

就在這時——

京云洲扣著他命門的手指，極其輕微地，松了一絲縫隙。

就是這一絲縫隙！

師叔體內那被強行打散、卻本能運轉了十幾年的內息，如同絕堤洪水，猛地找到了一個宣泄口！不是反擊，不是掙扎，而是純粹的、野獸般的逃命本能！

“呃啊——！”他發出一聲怪叫，身體以一種完全不符合老者形象的詭異角度猛地一扭，竟硬生生從京云洲微松的指扣下掙脫了半分！肩胛處傳來清晰的骨裂聲，但他渾然不顧，整個人像一支離弦的箭，不是沖向門口，而是猛地撞向側面那堆破爛的貨架！

“轟隆——嘩啦——！”

朽爛的貨架根本經不起這樣的撞擊，瞬間四分五裂，后面竟露出一個黑黢黢的、僅容一人鉆過的破洞！那顯然是早就準備好的逃生之路，被雜物刻意掩蓋著！

師叔的身影如同受驚的老鼠，一閃就沒入了那黑暗的破洞之中，只留下一連串慌不擇路、踉蹌遠去的腳步聲和壓抑不住的、帶著極度恐懼的喘息聲，迅速消失在店鋪深處。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電光石火！

圓心和捕快都驚呆了，完全沒料到這突如其來的變故。

京云洲沒有追。

他甚至沒有看向那個破洞。在師叔掙脫撞破貨架的瞬間，他像是終于耗盡了最后一絲強撐的氣力，身體猛地一晃，再也支撐不住，直直向前栽倒！

“咳——！”一大口暗紅的淤血從他口中嗆出，濺落在滿是灰塵的地面上。

“恩公！”圓心失聲驚呼，連滾爬爬地想沖過來。

那捕快也下意識起身。

“別動！”

京云洲低吼一聲，聲音嘶啞破裂，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他單膝跪地，一只手死死捂住側腹不斷涌血的傷口，另一只手撐在地上，指節因用力而泛白，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冷汗瞬間浸透了他早已濕透的鬢角。

他艱難地抬起頭，目光卻不是看向圓心或捕快，也不是看向師叔逃遁的破洞，而是死死盯住那扇依舊緊閉、死寂無聲的破門！

他的眼神里沒有脫力后的渙散，只有一種極致警惕和冷靜到可怕的計算。

“他……他跑了！”捕快又急又懼，指著破洞方向語無倫次。

“跑不了……”京云洲咬著牙，從齒縫里擠出聲音，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氣，“他的‘戲’……還沒完……外面的‘看客’……也還沒走……”

他猛地吸了一口氣，仿佛肺部破了個洞，發出嗬嗬的響聲，強行壓住翻騰的氣血，目光掃過地上師叔剛才掙扎時落下的一小片破布。

“圓心……”他聲音微弱下去，卻清晰地下令，“撿起來……塞進…那邊墻角…老鼠洞里……快！”

圓心雖嚇得魂不附體，但對京云洲的話有著本能的服從，幾乎是手腳并用地爬過去，抓起那油膩的破布條，哆嗦著塞進了京云洲所指的、墻根一個不起眼的鼠洞。

幾乎在破布塞入的瞬間——

“咻——！”

一道極細微、幾乎難以察覺的破空聲，仿佛從極遠又極近的地方傳來，穿透門板的縫隙！

下一瞬，門外那死寂到令人發瘋的黑暗，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極其輕微地波動了一下。

一種難以形容的、冰冷而貪婪的“注視感”，如同無形的觸手，緩緩掠過鼠洞的方向，停留了極其短暫的一瞬。

然后，那“注視感”悄然退去。

門外的死寂重新凝聚，但這一次，似乎少了幾分之前的緊繃，多了一絲……確認獵物蹤跡后的詭秘平靜。

京云洲一直緊繃的肩膀，幾不可察地松弛了一毫米，但眼神依舊冰冷如鐵。他看了一眼師叔逃遁的破洞，又看了一眼那扇仿佛隔絕著兩個世界的破門。

“咳……”他再次咳出血沫，氣息愈發微弱，卻低低地、嘲諷地笑了一聲。

“師叔……你以為……逃向‘那邊’……就安全了么……”

他撐在地上的手，終于徹底脫力，身體一軟，眼看就要徹底倒下。

“恩公！”圓心哭喊著撲過來。

而那捕快，看著眼前這詭譎莫測、完全超出他理解的一切，看著重傷瀕死卻依然掌控著局面的京云洲，再看向那扇門外未知的、能令瘋子都恐懼到崩潰的存在，手中的腰刀“哐當”一聲掉在地上，臉上只剩下徹底的茫然與駭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