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云洲那句“您選”的尾音尚未完全消散在凝固的空氣里，那“嗒…嗒…”的血滴聲仿佛成了催命的更漏。

老瘋子臉上的劇烈抽搐驟然停止了。

一種極其詭異的平靜取代了所有瘋狂與驚懼。那雙剛才還慌亂閃爍的眼睛，此刻深得像兩口枯井，所有的光都被吸了進去，只剩下沉淀了十幾年的、冰冷徹骨的死寂。

他不再試圖掙扎，甚至不再看京云洲按在他肩頭的那根手指。他就那么僵硬地站著，脖頸微微轉動，發出“咔吧”一聲輕響，渾濁的目光緩緩掃過京云洲蒼白如紙的臉，掃過他側腹那片仍在不斷擴大、觸目驚心的暗紅。

忽然，他笑了。

那笑聲干澀、沙啞，像是破舊的風箱在拉扯，沒有一絲一毫癲狂的意味，只有濃濃的、化不開的譏諷和……一絲疲憊，一種與京云洲如出一轍、卻更深沉腐朽的疲憊。

“呵…呵呵……”他笑著，聲音難聽至極，“小云洲……你長大了。”

這聲稱呼自然而熟稔，帶著一種久遠到幾乎被遺忘的腔調，徹底撕碎了最后一點偽裝。

地上，圓心小和尚猛地打了個寒顫，眼睛瞪得幾乎裂開。那捕快剛恢復視力，正勉強支起身子，聞聽此言，又是一口氣沒上來，嗆得滿臉通紅，卻死死捂住嘴不敢出聲。

京云洲眼神沒有絲毫波動，仿佛早就料到。他只是靜靜地看著，按在對方肩井穴上的手指甚至沒有多用一分力，也沒有松開一分。

“比不上師叔……裝瘋賣傻，一裝十幾年，這份‘毅力’，師侄望塵莫及。”京云洲的聲音更弱了，氣息明顯短促起來，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但他依舊站得筆直，像一柄插在血泊里的劍。

老瘋子，或者說，這位卸下了所有偽裝的“師叔”，渾濁的眼睛里掠過一絲復雜難明的光，似是嘲弄，又似是別的什么。他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那動作竟也帶上了一種久違的、屬于正常人的算計。

“長大了，也變狠了。”他嘶啞地說，目光意有所指地瞥向京云洲的傷處，“為了逼我出來，對自己也下得去這樣的死手？那幫鷹犬的刀子，可沒長眼睛。”

“不及師叔……”京云洲微微喘了口氣，壓下喉頭的腥甜，“……眼看著師侄被圍殺，也能穩坐釣魚臺，繼續演您的瘋魔大戲。這份定力，才是真了不起。”

兩人對話平靜，甚至堪稱“溫和”，但字字句句都藏著淬了毒的刀子，捅向對方最深處。那捕快聽得渾身發冷，只覺得這比剛才刀光劍影的搏殺更令人窒息百倍。

“少廢話……”京云洲的呼吸越發急促，臉色白得幾乎透明，按在對方肩頭的手指微微顫抖起來，似是力有不支，“東西……在哪兒？”

師叔瞇起了眼睛，像一只老奸巨猾的狐貍。他敏銳地捕捉到了京云洲狀態的急劇下滑。那是一種瀕臨極限的虛弱，做不得假。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權衡。店鋪里只剩下京云洲越來越重的喘息聲。

突然，師叔又笑了，這次帶上了幾分詭秘和……一絲魚死網破的狠戾。

“東西？嘿嘿……”他壓低聲音，如同毒蛇吐信，“小云洲，你猜猜，師叔我為什么寧愿裝瘋十幾年，躲在這腌臜角落里與蛆蟲為伍？”

他不等京云洲回答，自顧自地，用一種近乎吟唱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語調緩緩說道：

“因為那玩意兒……它就不是個東西……它是詛咒……是閻王爺的請帖……誰沾誰死……”

他的眼睛猛地瞪大，里面血絲遍布，重新染上了一種真實的、沉淀了多年的恐懼，直勾勾地盯著京云洲：

“你以為……就你在找？盯著它的……呵呵……早就不是‘人’了……”

“你今日逼我現身……好啊……真好……”他聲音陡然變得尖利，“那咱們叔侄倆……就一起……等著吧……”

“聽聽……”他側過頭，做出傾聽狀，表情詭譎，“……祂們的腳步聲……是不是……已經到巷子口了？”

話音未落——

“哐當！”

店鋪那扇早已搖搖欲墜的破門，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巨力猛地撞擊，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巨響，連帶著整個店面都似乎震動了一下！

灰塵簌簌落下。

門外，死寂的夜色深處，似乎真的有某種極其細微、卻絕非風聲的摩擦聲，正由遠及近，緩慢而堅定地傳來……

京云洲瞳孔驟然一縮！

師叔臉上露出了一個極端扭曲、混合著巨大恐懼和瘋狂報復快意的笑容。

而那剛爬起來的捕快和地上的圓心，早已面無人色，駭得魂飛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