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了張竹椅，雁寧躺上去晃，發帶搖著擺。剛好有光曬著，她一言不發，就這樣靜靜的小憩，睡的酣甜。

容華院破敗，連個避暑的地方也不曾設有。夏天日頭猛，久久那傷口就散出股難言的氣味，飄的那些蚊蟲全想往傷口上鉆，生疼不已，不久妙巧便冷汗連連。

半個時辰過去，只見竹椅上的姑娘懶懶伸了個腰，綠繡鞋包著的腳直蹬，細白腳踝勾著竹底，忽得出聲：“妙巧，如今天下動亂，這宮內廠衛皆是無膽鼠輩，炊燈閣鈴娘有意試探我底細，如今秋狩在即，我卻尋不到人手去刺殺那當朝圣上，不知你可有良策？”

見雁寧終于有了吩咐，妙巧如蒙大赦，她壓下了頭急忙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貼近雁寧的耳畔，低語道：“婢子認為，這朝堂之中的毒蟲對圣上可謂虎視眈眈，無孔不入。因此，秋狩之初，圣上的周圍定是戒備森嚴，尤其三皇子雁珩，他一身筋骨舉世無雙，若想要靠近圣上一丈之內，恐怕是比登天難。依婢子之見，倒不若讓那林間野獸去制造些麻煩，待到眾人亂了陣腳之時再趁機尋個破綻，然后以毒讓這些野獸突然暴斃而亡。依圣上的個性，定會對這獸皮感興趣，想要據為己有。如此一來，日久，圣上自然就會中毒。”

邊說邊凝著眼神，透出狠厲之色。

不料雁寧只是笑笑，揮手撤走了妙巧。她是無心之人，她不信妙巧，只信自己。

方才妙巧提出的建議的確不錯，可陛下身邊眼睛無數。這人能傾覆了大燕立楚，是慎之又慎，而若是出了這種差錯，徹查下來怕是會引火燒身。

她設局向來是隔岸觀火，坐觀鹝蚌之爭享漁翁之利。聞說雁淑柔智謀卓絕，而妙巧又是兩頭通吃。此棋未廢，焉有利用價值。

“常聞齊楚近年來交戰甚多，楚國唯有幾個大將均將他國屠戮殆盡，民心不穩。而此時從中將楚擊潰只需權涉軍中，鈴姑娘墻頭聽得到是爽快，可叫我這忠仆等的心狠腿麻，方才她那眼神是要吃人還是要弒主啊？”雁寧悠悠飲了口茶。茶面早已將那姑娘的人影暴露無遺，全然無絲毫的羞愧。

只見靖鈐喬裝坐于高墻之上，神色頗為玩味。她拿著竹扇上下扇了扇，面前這穿著樸素的姑娘是想先斬后奏。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叫人生恨。

二人早就分心，亦或是說二人從未透底兒，心里頭那算盤撥得不知多清楚。

“跟你這仆人倒是勾心斗角，與我也是未曾坦白從寬呢。”她刻意拉長的尾聲，“早先同你謀劃的秋狩萬世周全，只欠東風。東廠趙大人與我舊識，只要你點頭，我立刻差人去設下埋伏，等你這仆人辦好一切往火坑里跳，屆時，你那好父親定會設法叫雁淑柔頂了功勞，你見機行事。”

想了想，靖鈴忽然大笑不止，表情嗔怪，“可雁姑娘說這廠衛皆是無膽鼠輩，我后悔托關系幫你了。”

說完往后一仰翻下長墻，院內再次空蕩蕩的一片。

品茶翹著二郎腿，雁寧抬頭仰天望。不知覺天已晚，混跡于江湖，靖鈴能猜中她一半兒心思，她壓根沒打算讓這倆人幫忙殺皇帝，她要做的是救駕。

再無心神去理會其他，這府內盯著他的眼睛太多，妙巧前腳剛走，后腳這容華院外便來了位不速之客。來者不善。

“公子此番來找我，所謂何事？”門外站著的人驀然一愣，顯然未曾料到屋內人竟覺察得如此之快，他手腳放輕，仿若生怕驚擾了什么一般。提著的那盞燈隨著他的舉動微微晃動，燈火在琉璃罩子的遮蔽下被割成片片，映著地面，顯得尤為斑駁。

而此時，屋內的姑娘卻并未轉身。她穩穩當當地坐在那把顯然已破舊不堪的竹椅上，輕輕一搖著，老破椅子發出嘎吱的聲響，在這靜謐的院子里尤為刺耳。

姑娘徐徐將手中的寶劍抽出，劍身之上有凜冽寒光閃過，上頭還殘余著些許妙巧之血。她緩緩回眸，嘴角微微上揚，淺笑自唇邊而發，這一笑，恰似千嬌百媚，顛倒眾生。

傅珩見狀，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幾步。他凝視著眼前這個女子，看著她面沉似水地抽出刀來，心中雖有訝異，神態卻還是自持。

“雁小姐，既然你已然知曉是我來了，那我也就不便再遮遮掩掩了。”傅珩的聲音沉沉，“靖鈴是我的屬下，你如此籌謀算計于她，怕是有些欠考慮，不過既然她已然下定決心要復仇，并且鐵了心要與你聯手，那我也便不再過多插手。只是，我這里有一份厚禮，要贈予雁小姐。”

說罷便倚著棵樹，月光與火同輝，他靠于暗處神情晦暗不明，長發披散芙蓉面，十指纖纖好細腰，“黃金有疵，白玉有瑕。你這將軍府與世無爭的三姨娘倒是不知收了多少裙下臣，竟在外頭留了種。這把柄，夠不夠雁小姐手下情。”

那泣血劍映出的銀光森寒，雁寧得意一笑，“多謝。”隨即臉色驟變，將劍調轉了方向直刺胸前，頓然見血。她擠出兩滴淚大喊：“來人，有刺客！”隨即便直挺挺倒在地上。

這動作打的人措手不及，傅珩身子一晃，滿臉不可思議，只聽腳步聲四起，他跳上樹，額角沁出滴汗。而倒地那人此時顫顫巍巍地問。

“地，地，地點。”

“地點在哪兒？”

“告訴我！”

“否則我…”

血淌了滿地，染得青衣失了顏色，雁寧面色灰敗，聲音是越發愈發的弱，可唇角卻還是不易察覺的勾，說話也斷斷續續上氣不接下氣，差點淹沒在風聲中。

“邊境外使站！”傅珩神色慍怒，急匆匆地喊出來，隨即便沒入黑夜中。

他方才消失，容華院的幾個小兵便佩刀闖入，剛進來便見嫡小姐胸前插著把嵌著紅鉆的劍，她倒在地上已然不省人事，而那刺客溜得無影無蹤。

嫡小姐遇刺一事當晚便傳遍整個將軍府，雁華章聽聞此事便甩開研墨石拍案而起，胸口上下起伏，嚇得二姨娘手一滑摔了文書。

聽到動靜，雁華章回頭嫌惡的瞪了她一眼，聲音慍怒，指著門外便喊：“你給我滾出去！”隨即一腳踢翻了案桌，聲音陡然冷上幾分，眉頭緊蹙，“徹查！”

翌日，雁寧醒來，嗓子像吞火了般燥，她一有動作，胸口處便陣陣刺得生疼，見她醒了，妙巧撲通一下跪倒在地，頭磕得砰砰直響，開口便啞了聲音，“主子醒了，昨日主子遇刺，是妙巧玩忽職守，叫主子在將軍府眼皮子底下遭人暗算，主人若出事，妙巧便以劍自刎！”說完便倏然落淚。

這招叫作審時度勢，不愧為妙巧。

她扶額，神色不耐，“妙巧，那賊人刺傷了我的那把劍是你取來的吧。父親沖冠一怒吩咐屬下徹查此事，若是查到你身上，恐怕我難保你。這事父親到時問你，你便自稱不知，剩下的交由我來辦。”

腰間軟玉微不可察得搖，妙巧在發抖。她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緒，“小姐，婢子先撤下了。”隨后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拉上簾子退出門外。屋內瞬間黑壓壓一片。

黑云壓城城欲摧，夏季梅雨時節，瓢潑大雨壓斷老樹，密探淋著雨半跪門外，雁華章立于門前，居高臨下俯視著老將，正顏厲色。

“回稟將軍，屬下派人查了那日刺傷小姐的劍，是出自四方閣，這四方閣隸屬于…隸屬于…”這人支支吾吾半天不言。

“隸屬于誰？”雁華章聽到四方閣已是頻頻皺眉，見自己這下人如同個縮頭老鼠便更是豎眉而怒。

他抽刀抵在那人脖頸處，那人被嚇得肝膽俱裂，只好顫顫巍巍道：“隸屬于東宮那位殿下。”

“東宮？”雁華章冷笑一聲，陡然變臉，“他雁臨怎么敢的？我這好侄兒什么時候有這通天大的本事敢騎在本將軍頭上撒野了？！”甩的袖子，那刀掉在地上響聲清脆，他頭上青筋暴起，咬牙切齒怒目圓睜，攥得手咔咔響。

窗外狂風大作，雁寧精心培育的白牡丹上有了污漬，她手用力一推，那盆栽應聲落地，碎成幾片，連著根都斷了，再無活的可能。

“父親，你的心亂了。”她低念著，拿了細剪子裁出個紅窗花。

那窗花上儼然是一男三女，四小人兒表情各異，獨獨少了雁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