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冬雪總來得悄無聲息。一夜寒風過后，小院的青瓦、梅枝、青石板都裹上了一層薄雪，連院角的銀杏樹枝都積著雪，像綴滿了細碎的銀花。沈知微晨起推開窗，冷意撲面而來，卻見謝舟微已經穿著小棉襖，蹲在梅樹下，伸手去接飄落的雪花。

“小心凍著小手?！鄙蛑⒖觳阶哌^去，把暖手爐塞進他懷里，又幫他緊了緊衣領，“雪天路滑，別跑太遠，你爹爹去鎮上買炭了，等他回來，我們就在屋里烤火煮酒?！?

謝舟微抱著暖手爐，小腦袋點了點，目光卻盯著枝頭的梅花——雪落在紅色的梅瓣上，紅白相映，格外好看。他想起謝臨舟教他的詩，歪著腦袋念：“墻角數枝梅，凌寒獨自開……爹爹說，這就是寫梅花的，對不對？”

“對?！鄙蛑⑿χc頭，伸手拂去他發間的雪粒，“等會兒我們摘幾枝梅花，插進屋里的瓷瓶里，屋里就有梅香了?！?

正說著，院門外傳來熟悉的腳步聲。謝臨舟扛著一袋炭，身上落著雪，臉上卻帶著笑意。他看見院中的母子倆，加快腳步走進來，把炭放在廊下，伸手摸了摸謝舟微的臉：“凍不凍？爹給你買了糖炒栗子，還熱著呢?！?

他說著，從懷里掏出油紙包，打開來，熱氣裹著栗子的甜香飄出來。謝舟微立刻湊過去，伸手捏起一顆，燙得直甩手，卻舍不得放下，惹得沈知微和謝臨舟都笑了。

蕭玦從京城寄來的信，就是這時送到的。送信的驛卒冒著雪趕來，遞過信后便匆匆離去。謝臨舟拆開信封，里面除了信紙，還有一張小小的畫——是蕭玦畫的京城雪景，宮墻下的梅花也開得正艷，旁邊還寫著一行小字：“江南雪盛否？京城梅開，念君家稚子，念君家青梅酒?！?

“蕭叔叔說什么了？”謝舟微湊過來，好奇地看著信紙。

謝臨舟把畫遞給沈知微，輕聲念信里的內容：“蕭叔叔說，京城也下了雪，他在王府里種的梅花開了，想起我們家的梅花，還問你有沒有好好讀書，有沒有學會背新的詩。”

“我會背！”謝舟微立刻站直身子，大聲背道，“江雪——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爹爹教我的，我背得對不對？”

“對，背得真好。”謝臨舟笑著摸了摸他的頭，“等會兒我們給蕭叔叔回信，告訴他你會背詩了，再告訴他我們家的梅花開得正艷，等明年他來，我們就用新梅釀的酒招待他?！?

沈知微把梅花枝插進窗邊的瓷瓶里，屋里頓時飄滿了梅香。她走到謝臨舟身邊，看著信上的字跡，輕聲道：“蕭大哥在京城，怕是也會想江南的日子吧?！?

“會的?！敝x臨舟點頭，“不過他有他的責任，我們有我們的安穩，這樣就很好?！?

午飯過后，謝臨舟在屋里生了暖爐，沈知微坐在爐邊縫補衣裳，謝舟微則趴在桌上，拿著毛筆在紙上畫梅花——畫得歪歪扭扭，卻格外認真。謝臨舟坐在一旁，給蕭玦回信，寫江南的雪景，寫舟微的進步，寫新種的梅樹苗長勢正好，還寫了明年春天要帶舟微去茶園學采茶，讓他知道茶葉是怎么來的。

“爹爹，我也要給蕭叔叔寫信！”謝舟微放下毛筆，跑到謝臨舟身邊，舉起手里的畫，“我把我的梅花畫給他，告訴他這是我們家的梅花！”

謝臨舟笑著點頭，把信紙挪了挪，讓他在旁邊畫。謝舟微拿起毛筆，蘸了墨，在信紙角落畫了一朵小小的梅花，又歪歪扭扭地寫了個“微”字——這是他最近剛學會寫的字。

信寫好后，謝臨舟把畫和信紙折好，裝進信封里，準備明日讓驛卒送去京城。沈知微則在爐邊煮起了青梅酒，酒壺放在爐上，青梅的甜香漸漸飄出來，混著梅香和炭火的暖意，格外舒服。

傍晚時分，雪又下了起來。謝臨舟抱著謝舟微，站在窗邊看雪；沈知微坐在爐邊，看著他們父子倆的背影，心里滿是溫暖。謝舟微趴在謝臨舟懷里，小聲問：“爹爹，蕭叔叔明年真的會來嗎？他會不會忘了我們？”

“不會的?！敝x臨舟輕聲道，“蕭叔叔是重情的人，他答應我們的事，一定會做到。等明年春天，他來了，我們就帶他去煙雨樓，去湖邊看錦鯉，去茶園摘新茶，好不好？”

“好！”謝舟微用力點頭，又想起什么，“還要讓蕭叔叔教我騎馬，爹爹說蕭叔叔騎馬很厲害！”

沈知微笑著接話：“好，都依你。等明年春天，我們把小院收拾得干干凈凈，再釀些新的青梅酒，等著蕭叔叔來?！?

夜色漸深，暖爐里的炭火還在燃燒，青梅酒已經煮好。謝臨舟倒了兩杯酒，遞給沈知微一杯，自己端著一杯，看著窗外的雪景，輕聲道：“這樣的日子，真好?！?

沈知微點頭，喝了一口青梅酒，甜中帶暖，從喉嚨一直暖到心里。她看著眼前的愛人，看著熟睡在懷里的孩子，看著窗外的雪景和梅枝，忽然覺得，所有的風雨都值得——歷經波折，終于尋得這樣的安穩，有愛人在側，有稚子繞膝，有朋友牽掛，有江南的煙雨、梅花和雪，這便是此生最圓滿的結局。

雪還在下，梅還在開，暖爐里的炭火還在燃燒，青梅酒的香氣還在縈繞。小院里靜悄悄的，只有偶爾傳來的炭火聲，和謝舟微輕微的呼吸聲，溫柔得像一首不會結束的詩。